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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这个时候中书省的厨师其实也早已经下班了,仍在待命的乃是专门配给中书门下的服务人员。
中书省和中书门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中书省是正常的朝廷行政机构,而中书门下则是完全围绕宰...
夜色如墨,笼罩着长安城的千门万户。张岱回到位于永乐坊的宅邸时,已是更鼓三响。仆从迎上前来欲接敕书,他却轻轻摇头,将那卷黄帛紧紧攥在手中,仿佛生怕它一旦离手便会化作风中尘埃。这不仅仅是一纸任命,更是帝王托付的一把利剑??锋刃所指,既是国之弊政,亦是权贵膏肓。
他独自步入书房,点起油灯,烛火摇曳映照四壁简朴陈设。案上堆着几卷《贞观政要》与《汉书?食货志》,皆是他平日研读之物。此刻凝视良久,终将敕书缓缓摊开,逐字细览。紫服银鱼袋虽未及佩戴,然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已压上肩头。括户使一职,名义上巡察诸道、清查隐户,实则如一把利刃插入豪强命脉,稍有不慎,便可能血溅五步。
窗外忽有轻叩声响起。张岱警觉抬头,只见一道黑影立于窗棂之外。“谁?”他低声喝问。
“八郎勿惊,是我。”声音低沉熟悉,正是王翰。
张岱起身推窗,王翰翻墙而入,衣袂带风,神色凝重。“你可知今夜已有三拨人暗中探访裴府?连东宫那边也有人走动频繁。圣上此举,震动朝野,各方势力已然蠢动。”他压低嗓音,“我刚从贺监处来,他让我转告你:切莫孤军深入,新政推行须步步为营。”
张岱默然片刻,端茶递去。“多谢贺公挂怀。但我既受命于君,岂能畏缩不前?隐户之患积弊已久,若再拖延,十年之后,朝廷赋税不足半数,边军粮饷难继,社稷危矣。”
王翰叹道:“道理我懂。可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不是查账籍、核田亩,而是人心。天下士族盘根错节,地方官吏多与其联姻通财,你以为你在查户,其实是在掘他们的祖坟!宇文氏不过跳梁小丑,真正要对付的是那些百年望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哪一个不是门生故吏遍天下?”
张岱目光微闪,缓缓道:“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有人去做。若人人都怕得罪世家,那这江山迟早变成私产分封之地。我张岱出身寒门,无依无靠,正因如此,才能无所顾忌。”
王翰盯着他,忽然一笑:“你倒真是姜相公的好弟子,骨头比铁还硬。可你要记住,刀子不会只落在别人身上。你若动手,他们必反扑。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宫里未必全是干净人。今日圣上召你独对,看似荣宠备至,焉知不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替他挡箭?”
这话如冷水泼面,令张岱心头一凛。他自然明白帝王心术:玄宗欲行新政,却不愿亲自动手招怨,于是选一个年轻敢言、背景清白之人出面执剑,既能彰显天子英明,又能保留回旋余地。一旦事败,便可弃卒保车。
但他并不后悔。
“我知道自己是棋子,”张岱平静地说,“可只要这枚棋子能刺破黑暗,哪怕下一刻被碾成齑粉,又有何妨?”
王翰怔住,良久方叹:“罢了,你既已决意赴死局,我也只能尽力周旋。明日我会联络几位御史台同僚,先为你造势;另派心腹前往河南、河北打探地方隐户实情,好让你初巡之时有据可依。”
话毕,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我在河东一位旧友所传,提及并州一带豪族私占民田、役使逃户逾万人,竟以‘庄客’之名瞒报户籍。若属实,便是大案。”
张岱接过信件,指尖微颤。他知道,这就是第一把火的引信。
翌日清晨,张岱换上新赐紫服,腰佩银鱼袋,赴御史台报到。沿途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有人称颂其年少得志,前途无量;也有人冷笑讥讽,说他不过是皇帝手中一把快刀,早晚折断在权贵脚下。
刚入台衙,便见韦恒已在堂前等候。昔日同僚,如今眼神复杂,拱手作礼时带着几分勉强。“恭喜张大人高升,括户使权重位尊,真乃我辈楷模。”言语间酸意难掩。
张岱淡然还礼:“职责所在,不敢懈怠。韦兄若有公务交接,请即告知。”
韦恒脸色微变,咬牙道:“原属你监察的京畿七县户籍案卷,已尽数整理妥当,置于东阁。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有些案子牵涉甚广,比如蓝田崔氏、华阴杨氏,皆有宗亲在朝为官。是否继续深究,还请大人三思。”
张岱直视其目:“律法之前,不分贵贱。既然交到我手,自当彻查到底。”
韦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张岱步入东阁,翻阅案卷,眉头越皱越紧。仅京畿一地,竟有隐匿户口三万余口,田亩虚报者十之七八。更有甚者,竟将良民编为“奴婢”,世代服役,不得脱籍。这些人家本应纳税服役,如今却被豪族私吞,国家岁入每年因此损失巨万。
“难怪国库日渐空虚,边镇军饷常需挪借内帑。”他喃喃自语,心中怒火渐燃。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小吏慌忙进来禀报:“大人!金吾卫刚刚封锁了崇仁坊一处宅院,说是查获大批伪造户籍文书,涉及十余个家族,其中……其中包括宰相裴稹融的堂弟裴延景!”
张岱霍然起身:“何时之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据说文书藏于地窖之中,由一名逃奴告发。金吾卫当场拘押管家及账房三人,目前尚未上报刑部。”
他眼中精光一闪??这是天赐良机!
若能借此案打开缺口,不仅能震慑裴党,更能向天下昭示新政决心。但风险亦极大:裴延景虽非宰相嫡系,却是裴氏旁支核心人物,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朝堂动荡。
他当即提笔疾书,拟就一道奏疏,详述案情,并请求圣裁允许括户使介入调查。写罢,命人快马送入兴庆宫,同时传令两名亲信御史随行,准备赶赴现场取证。
半个时辰后,圣旨回传:准许张岱全权处置此案,任何人不得阻挠。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
裴府之内,裴稹融暴跳如雷。“这是栽赃!是姜党蓄谋已久的构陷!”他摔碎茶盏,怒吼道,“那姓张的小儿竟敢动我裴家血脉,简直无法无天!”
幕僚劝道:“相公息怒。眼下证据确凿,不宜强辩。不如暂弃裴延景一人,以保大局。待日后寻机报复不迟。”
裴稹融咬牙切齿:“好,好一个张岱……今日你踩我裴家一头,他日我要你身败名裂!”
与此同时,张岱已率人抵达崇仁坊。现场已被金吾卫严密把守,地窖中搜出的文书层层叠叠,墨迹未干者尚有数十份,显系近日仍在运作。更有账册记录某庄园年产粟麦十万石,却仅报税三千石,其余尽数私藏。
张岱亲自查验,一一对照户籍底册,确认至少两千户农民被强行划为“私属”,剥夺公民身份长达三代。
“此非盗财,乃是窃国。”他在现场沉声道,“这些人本该为国家纳税服役,如今却沦为豪门家奴,子孙永不得翻身。这样的世道,还能称之为治世吗?”
围观百姓闻言,不少人眼中含泪。有老农跪地哭诉:“我家祖父原是均田农户,因灾荒欠租,被崔家夺地,全家贬为庄奴,至今六十年未能复籍!求大人做主啊!”
张岱扶起老人,声音哽咽:“今日我在此立誓:凡被非法剥夺户籍者,必予恢复;凡侵占民田、匿户偷税者,必依法严惩!纵使千难万险,我也绝不退缩!”
此言一出,人群爆发出雷鸣般欢呼。
当晚,此事传遍长安。街头巷尾皆议“张括户”如何雷霆出手,首战告捷。民间赞其为“青天再世”,而权贵阶层则人人自危,私下串联者络绎不绝。
三日后,张岱上奏,请将裴延景移交御史台审讯,并建议以此为契机,在关内道率先推行试点括户。玄宗批复:“准奏。括户使所请,悉数施行。”
自此,张岱正式开启新政征程。
他亲率团队奔赴渭南、栎阳、咸阳等地,逐县核查黄册白簿,设立举报箱,鼓励流民揭发豪强罪行。每到一地,必召集乡老宣讲政策,承诺恢复户籍者可免三年赋税,激起无数隐户踊跃自首。
短短月余,关内新增登记人口达八万余,清查漏税田亩十七万亩。国库收入骤增,连户部尚书都不得不承认:“此诚近年罕见之利国之举。”
然而,风暴也随之而来。
某夜,张岱归途遇袭。四名黑衣刺客埋伏巷口,刀光直取咽喉。幸赖贴身护卫拼死相护,方才脱险。事后查明,刺客来自河东某大族豢养的私兵,经追查线索竟直指一名在职刺史。
又有一日,御史台收到匿名信,诬陷张岱收受富商贿赂,故意放过某商贾家族的隐户。信中附有伪造账目与伪证人名单,意图制造舆论压力。张岱不动声色,反以此为饵,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策划者??竟是裴稹融门下一名给事中。
一场场明枪暗箭接踵而至,张岱却愈战愈勇。他开始启用一批年轻官员,组成“括户巡察团”,分赴河南、河北、淮南诸道。同时奏请设立“括户监察院”,专司监督地方执行情况,防止官吏借机勒索百姓。
与此同时,他也悄然调整策略:不再一味强硬打压,而是采取“宽严相济”之策。对于主动申报、补缴税款者,予以减免处罚;而对于顽抗到底者,则毫不留情查封家产,流放族长。
民心渐聚,士气日盛。
然而,在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中心,张岱始终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来自皇宫深处。
某日深夜,玄宗突然召见。
张岱入宫,见天子独坐偏殿,面容疲惫,眼神幽深。
“近来你行事果决,成效显著,朕甚欣慰。”玄宗缓缓开口,“但有人奏报,说你执法过苛,激起民变数起,可有此事?”
张岱跪地答道:“启奏陛下,所谓‘民变’,实为豪强煽动佃户闹事,妄图阻挠括户。臣已查明,带头者皆受重金收买,且多系逃犯伪装。真正的贫苦百姓,无不盼着恢复户籍、重获自由。”
玄宗沉默良久,忽而问道:“你觉得,朕为何选你?”
张岱一怔。
“因为你不怕死。”玄宗淡淡道,“也因为,你没有后台。朕需要一把刀,但它必须够快、够利,又不能反过来伤到握刀的人。”
张岱心头剧震,终于明白帝王真正的考量。
“臣愿为陛下之刀,斩尽浊流。”他低头,声音坚定,“纵使千夫所指,万劫不复,亦无怨无悔。”
玄宗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似怜惜,又似愧疚。“起来吧。记住朕的话:稳中求进。你可以狠,但不能疯。朕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那一夜,张岱走出宫门时,天上无星无月。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条通往光明的窄路上独行,身后没有退路,前方不知尽头。但他更清楚,若无人敢于点燃火焰,这个帝国将在无声中熄灭。
所以,他继续前行。
哪怕风雨如晦,哪怕四面楚歌。
因为他不只是张岱,他是大唐协律郎,是新时代的吹号者。
而这场改革的号角,才刚刚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