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biquge365.net，更新快，无弹窗！
夜更深了，麒麟阁的灯火却未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卷起檐角铜铃轻响，仿佛天地也在低语。沈羡合上《唐诗三百首》，将它轻轻放入怀中，贴近心口。那本书页早已泛黄，边角磨损，字迹因反复摩挲而模糊，可其中每一句诗，都像是刻进了骨血里。
慕容芷画立于栏前，素手轻抚琴弦，却没有奏出半音。她望着远处神都万家灯火，眸光如水，却又深不见底。“你可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入湖心，“文昭临死前那一句话，并非虚言恐吓。”
沈羡侧首看她：“你说‘文煞不死’？”
“是。”她点头，指尖微微一颤，“我今晨以三枚本命青鸾血卜天机，卦象显‘九阴噬阳’之兆??文魄碑虽毁，其根未断。真正的源头，不在安州，也不在瑞朝，而在……地脉尽头。”
“地脉尽头？”沈羡眉峰微蹙。
“上古九大散仙封印文煞之处。”她缓缓道，“据《玄门遗录》记载，当年他们以自身元神为引，借九座镇国文庙的地气，将文煞本体镇压于九州龙脉交汇之地??也就是今日神都地底三千丈下的‘归墟之眼’。”
沈羡瞳孔骤缩：“你是说，我们脚下这座城，正是封印核心？”
“不错。”慕容芷画凝视着他，“而这些年来，瑞朝一直在暗中侵蚀大景文运，不是为了篡权夺位那么简单。他们在等??等一个时机，让天下读书人心生怨怼，让忠义崩塌、信念瓦解，从而动摇九庙根基，松动封印。文昭不过是先锋，真正执棋者，还在幕后。”
一阵寒风吹过，沈羡脊背发凉。
他忽然想起那些被炼成文煞傀的儒生，想起他们在最后一刻指向山腹深处的手势，想起他们破碎喉咙中挤出的两个字：“主……杀……”
不是“主人”，而是“杀主”。
他们在控诉，他们在呼唤复仇。
“所以，”他低声说，“这场战争，从来就不只是朝堂之争、兵权之斗。它是文明与毁灭的对决，是信念对虚无的抵抗。”
慕容芷画轻轻点头：“而你，已成了他们眼中最大的障碍。因为你不仅重建军魂，还唤醒了普通人对‘道’的信仰。你让千万寒门学子相信，读书不是只为做官，更是为了明理、持正、护国。这种力量，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沈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就让他们怕吧。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允许任何人，把文字变成屠刀，把学问变成枷锁。”
话音落下，天际忽有异象。
一颗赤红星子自北方划破长空，坠入苍梧山方向，轰然炸开，化作漫天血雾，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沈羡怀中的《唐诗三百首》竟自行翻动，一页页飞速掠过，最终停在杜甫《兵车行》那一章。纸面上，墨字竟开始渗出血丝，缓缓凝聚成一行新字：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这是……”沈羡心头一震。
“预警。”慕容芷画神色凛然，“有人在用‘怨诗通灵术’向你示警??那是死去的文人残魂，借典籍共鸣传递讯息！他们想告诉你，灾难才刚刚开始。”
就在此时，一道银光破空而至，蔺师兄的身影出现在阁顶，衣袂染霜，剑锋带血。
“师姐，沈羡。”他声音冷峻如铁，“我在北境巡查时发现一处废弃书院遗址，地下埋着七十二具儒生尸骸，皆被抽去文心，胸嵌微型文魄碑片。更诡异的是，他们的尸体排列成阵，构成一座逆向‘文昌聚灵局’，正在悄然抽取全国学子的才气，汇聚某处。”
“何处？”沈羡问。
“幽州。”蔺师兄沉声道，“燕京城外，昔日瑞朝皇陵所在。”
沈羡眼神一凛。
幽州，曾是北地文化中心，也是瑞朝最后的圣地。三百年前大景南迁，驱逐瑞族，将其逐出中原，皇室血脉几近灭绝。如今，若有人欲借皇陵阴气复活文煞，再以亡国之恨煽动北地士子反扑……那便是最致命的一击。
“他们要制造一场‘文化起义’。”他喃喃道，“打着复兴瑞学的旗号，实则释放邪祟，吞噬整个北方的文运。”
“不止如此。”蔺师兄取出一枚漆黑玉简，递上前，“这是我从一名垂死密探手中所得。据他临终交代，瑞朝残党已在边境集结三十万大军，号称‘护道军’，宣称要‘迎回真文统，扫荡伪朝廷’。而他们的精神领袖，是一位自称‘文圣转世’的老者，已于三日前进入燕京，入住皇陵太庙。”
“文圣转世？”慕容芷画冷笑，“不过是披着圣贤皮囊的魔头罢了。真正的文圣，岂会纵容屠村炼魂之事？”
沈羡却陷入沉思。
忽然，他抬头问道：“蔺师兄，你说那七十二儒生尸体排成‘逆文昌局’？此阵若成，需何为引？”
“当以一国宰辅之名望为祭品，引动天下共愤。”蔺师兄顿了顿，“换句话说，他们需要一个人，既是大景重臣，又是文坛魁首，最受士林敬仰??然后，当众将其污蔑为‘窃文贼道’，激起南北学派对立，才能引爆怨念，完成献祭。”
沈羡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笑意：“所以，我是那个‘祭品’。”
空气瞬间凝固。
慕容芷画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我去幽州。”他说得平静，却字字如钉，“我要亲自走进那座皇陵，看看这位‘文圣’究竟有何面目，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亵渎千年文脉。”
“你疯了！”她厉声喝道，“那是龙潭虎穴！一旦踏入，便是孤身陷阵，万劫不复！”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我才必须去。”沈羡直视她双眸，“若我不去，他们会继续蛊惑人心，分裂士林，迟早有一日，南北学子自相残杀，文道彻底崩坏。与其坐等那一天，不如由我主动赴局，斩断因果。”
他缓步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师姐，你还记得我们初入青玄洞天时，师父说过的话吗？”
慕容芷画怔住。
“他说：‘修道之人，不在避祸，而在承责。’”沈羡轻声道，“今日之局，若无人肯踏出这一步，谁来守护这片山河？谁来守住这份文明？”
她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你要去，便去。”她松开手，转身取出一只青玉匣，打开后，里面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笔，笔杆刻有“春秋”二字，“这是我师尊留下的‘春秋判’，能书善恶，定是非。执笔者，可代天执言，一字诛心。但它有个代价??每写一句真言，便折寿十年。”
沈羡没有推辞，郑重接过，插于袖中。
“十年而已。”他微笑，“只要能写下真相，百岁亦可折尽。”
***
十日后，幽州?燕京城外。
风雪漫天，天地苍茫。
一座破败马车缓缓驶过荒原，停在瑞朝皇陵门前。守陵士兵正欲呵斥驱赶，却见车帘掀开，走出一人??墨袍素氅，眉目清朗，背负书囊，手持一卷竹简。
“在下沈羡，特来拜谒文圣。”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直抵陵宫深处。
消息如惊雷传遍全城。
当夜，皇陵太庙灯火通明，钟鼓齐鸣，三千“护道军”列阵守卫，七十二家北地学派代表齐聚殿内，人人神情激愤，高呼“还我文统”。
高台之上，一位白须老者端坐中央，身穿玄色礼服，头戴玉冠，面前摆着一方青铜砚台，砚中墨汁翻滚如血。
他便是所谓的“文圣转世”??贺元同。
“沈羡！”他目光如电，声若洪钟，“你身为南朝宰相，窃据中枢，压制北学，垄断科举，致使我族英才不得伸展，此乃文化暴政！今日你敢亲至，可是来认罪伏诛的？”
沈羡立于阶下，神色坦然：“我来，是为求证一事??你，究竟是谁？真正的文圣，一生主张‘仁者爱人’，‘有教无类’，怎会纵容活人炼魂、盗取才气？又怎会煽动战乱，令百姓流离？若你真是文圣转世，那就请当场写下《大学》开篇，以证道心。”
贺元同冷笑：“雕虫小技，也敢试我？”
说罢提笔蘸墨，运力疾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然而笔锋刚落，纸上墨迹竟自动扭曲，化作无数哀嚎人脸，嘶吼着“冤枉”“还我命来”！
满殿哗然！
沈羡冷冷道：“果然。你写的不是文章，是怨咒。真正的‘明明德’，需以浩然之气贯注，而非以百万冤魂为墨！你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邪修，妄图假借文圣之名，掀起浩劫罢了！”
“放肆！”贺元同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靠讨好天后上位的佞臣！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文之力’！”
他猛然撕开胸前衣袍，露出胸口一块巨大的黑色碑纹??正是文魄碑的核心印记！
“以我精魄为引，召诸子英灵归位！”他狂吼道，“北地七十二书院，历代蒙冤才子听令??共诛伪相，重开文运！”
刹那间，狂风怒卷，空中浮现七十二道儒生虚影，个个面目狰狞，眼中燃火，齐齐扑向沈羡！
沈羡却不退反进，抽出“春秋判”，咬破指尖，在空中疾书两字：
**“真相。”**
笔落刹那，金光暴涨！
那两字悬于虚空，如日当空，照彻全场。所有扑来的魂影触光即溃，发出凄厉惨叫，竟在光芒中渐渐恢复清明面容。
“我……我不是要杀人……”一名年轻儒生泪流满面，“我只是想考中进士，回家奉母……为何要把我炼成怪物……”
“他们是骗我们的……”另一人喃喃，“说什么文道复兴，其实是要我们做炮灰……”
贺元同脸色剧变：“不可能！你们已被怨念支配，怎能觉醒！？”
“因为还有人愿意为你们说出真相。”沈羡高举“春秋判”，朗声道，“你们不是失败者！你们是这个国家最忠诚的学子！你们读过的每一本书，写过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照亮黑暗的光！今日，我不求你们为我而战，只求你们记住??你们的名字，不该被遗忘！你们的梦想，不该被践踏！”
他一字一句，如锤击心：
“你们，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话音落下，七十二儒生虚影齐齐转身，面向贺元同，眼中再无怨毒，唯有悲悯与决绝。
“你利用了我们……”他们齐声低语，“现在，请偿还。”
七十二道魂影合而为一，化作一支巨大光笔，狠狠刺入贺元同心口！
“啊??！！！”
贺元同惨叫，身躯迅速干瘪，文魄碑纹寸寸龟裂，最终爆裂成灰。
风雪渐歇。
沈羡跪倒在地，嘴角溢血??强行使用“春秋判”书写真言，已耗尽心神，折损寿命。
但他仍艰难起身，从书囊中取出一本崭新的《大景新学纲要》，翻开第一页，朗声宣读：
“自即日起，废除南北学籍壁垒，开放所有书院招生；设立‘寒门助学金’，资助贫苦学子求学；每年春闱，专设‘遗才特科’，收录历届落第贤才。凡我大景子民，无论出身南北、贵贱、夷夏，皆可凭才学晋身，共治天下！”
声音传遍四方，随风飘入千家万户。
翌日，消息传回神都，天后当即下诏：“准奏。此乃国策，永世不改。”
三个月后，第一批“遗才特科”学子踏入殿试考场。他们中有牧羊少年、渔家女儿、戍边老兵、盲眼诗人……当他们齐声诵读《浩然正气歌》入场时，连最顽固的旧勋也不禁动容。
而远在苍梧山深处，一块新生的石碑悄然立起，碑上无名，只刻一行小字：
**“这里埋葬的，不是失败者，而是未被听见的声音。”**
多年以后，史官撰《大景中兴志》，记述这段风云变幻的岁月时，仅用一句话概括：
**“当一个人敢于为千万人发声，他的名字，便成了时代的回响。”**
沈羡不曾封王，亦未称侯，终身居于宰辅之位，主持文道改革四十余年。他推行简化字、普及拼音、建立公共图书馆、创办女子书院，甚至允许民间自由刊印书籍，被誉为“文权归民第一人”。
临终那日，他躺在病榻上，窗外春光明媚，孩童们正在街巷间朗诵诗歌。
他听着听着，笑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守在床前的慕容芷画说的：
“师姐，你说得对……这一局，我们赢了。”
她握紧他的手，泪水滑落：“可你答应过我，要一起看新科状元游街的。”
他喘息着，抬手指向窗外一群奔跑的少年：“你看，他们都是。”
气息渐弱，终至无声。
那一日，全国降半旗，文庙焚香三日不熄。数百万学子自发聚集街头，齐诵《将进酒》，声震山河。
而在青玄洞天最高处，慕容芷画独自抚琴，奏完一曲《广陵散》，将琴投入云海。
“从此世间无琴。”她轻声道，“唯有你留下的声音。”
风起，云散，星河长明。
是，女皇陛下！
这一盘棋，终于走到了新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