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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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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就算是吴峰,他出现在了此处之后,也有了一瞬间的“上下颠倒”,“左右倾覆”之感觉。
    好在他所落下之地方,是为一道“中枢”。
    是一处“唯一固定之所”。
    可以脚踏实地之路!
    落...
    夜风穿林而过,老槐树的万千叶耳轻轻颤动,仿佛每一缕风声都被记录、被理解、被回应。阿芽仰头望着那片由纸条凝聚成的文字云缓缓散开,如雪般飘落于小镇屋檐与巷陌之间。有些落在孩童枕边,有些贴上老人窗棂,还有些悄然钻入紧闭的心门,在梦中低语:“你不是一个人。”
    小归蹲下身,轻轻将盲眼孩子抱起。孩子已哭得睡去,脸颊还挂着泪痕,嘴角却微微扬起,像是终于卸下了压了三年的巨石。他将孩子送回守树婆婆家中,那是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妪,据说是这镇上唯一记得所有亡者名字的人。
    “这孩子叫阿念。”她接过孙子,声音沙哑却温厚,“自打他哥没了,他就再不肯提那个字??‘哥’。连梦里都在躲。可今天……他喊了,我听见他在睡梦里喊‘哥哥别走’。”她顿了顿,眼角泛光,“你们带来的,不只是话,是心回来的声音。”
    阿芽站在门槛外,望着屋内油灯摇曳,映出祖孙相依的剪影。她忽然明白,他们一路所行,并非只是唤醒亡魂、修复记忆,而是让活着的人重新学会信任语言??信任它能承载爱,也能抚平痛。
    翌日清晨,小镇居民陆续走出家门,发现昨夜飘落的纸条竟未被风吹散,反而牢牢粘在墙上、门楣、井沿,像某种神秘符咒。有人好奇拾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
    **“我说谎了,我不恨你。”**
    另一张写着:
    **“我想妈妈了,可我一直不敢说。”**
    还有一张,字迹稚嫩:**“爹,我不是故意摔坏你的烟斗的。”**
    人们怔立原地,继而低声啜泣。这些话本该在亲人离去前说出,却因羞怯、倔强、恐惧而深埋心底。如今它们自己浮现,如同大地吐露陈年根须,带着泥土的腥气与生命的重量。
    “这是‘言归土’。”小归望着满镇纸条,轻声道,“语魂晶核不止能唤亡者之名,也能引生者之真。当一个地方积攒了太多未说出口的话,土地就会开始替人记住。”
    阿芽点头:“就像盐沼下的沈砚舟,就像驿站里的林九娘……沉默太久,终会反噬。而我们做的,不过是打开那道门,让人敢说,也让天地肯听。”
    正说着,远处传来钟声??不似寺庙梵音,倒像锈铁相击,沉闷而执拗。两人循声而去,穿过石板街巷,来到镇北一座废弃祠堂前。门楣上刻着三个模糊大字:“禁言祠”。
    “又是静音司的手笔。”小归冷哼,“这类祠堂遍布边陲,名义上是‘镇口舌之灾’,实则是用符咒封印百姓言语,使人不敢议政、不敢诉冤。久而久之,连日常对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阿芽推门而入,尘灰簌簌落下。堂中供桌早已腐朽,唯有一口铜钟悬于梁下,表面布满裂纹,每一道缝隙里嵌着一片干枯的舌形草??传说这是“缄默草”,专生于被迫吞声之地,以人之失语为养分。
    她走近细看,忽觉脚下一软,地面竟微微凹陷。低头一看,砖缝间竟露出半块残碑,上面刻着一行小字:
    **“凡在此钟下忏悔虚言者,可免罪;然若言及朝政,则割舌示众。”**
    “这不是忏悔之所,是刑场。”阿芽咬牙,“他们让人‘忏悔’说真话的罪!”
    小归皱眉环顾四周,忽然指向角落一堆白骨:“看那边。”
    那堆骸骨蜷缩在墙角,双手紧扣咽喉,指骨深深陷入颈骨之中,似临死仍在试图撕开什么。更诡异的是,其头颅之上,竟无舌头??只剩一个黑洞般的口腔,朝天张开,仿佛至死都想呐喊。
    “他是最后一个在这里说话的人。”小归低语,“也许说了不该说的话,结果被活生生剜舌,又关进这里等死。”
    阿芽心头剧震。她取出语魂晶核,置于骨骸前。晶核微光流转,片刻后,一缕极淡的灰雾自尸骨口中溢出,凝成一道模糊人影。
    “我……叫秦墨。”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曾是县学教谕……那年大旱,百姓饿殍遍野,官府却强征秋粮……我带学生联名上书……求减赋……”
    影像颤抖着继续:“书未达京,已被截获。主审官问我:‘谁写的?’我说:‘为民请命,何须署名?’他笑:‘好,那你便永远闭嘴吧。’”
    “他们当众剜我舌,却不杀我,说我罪重,须‘静思三月’。就把我关在这祠里……每日听着外面百姓跪拜磕头,求神降雨……可我知道,雨不来,是因为人心干涸了……没人敢再说真话了……”
    说到此处,影子剧烈晃动,似承受巨大痛苦。
    “最后一天……我梦见儿子来看我……他才十岁……他趴在我耳边说:‘爹,我会记得你说的话。’我就笑了……然后……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身影碎散。
    晶核黯淡下来,阿芽双膝跪地,泪水滑落。
    “我们来晚了。”她哽咽,“但你不孤单了。你的名字,你的故事,我会带走。”
    她取出桑皮纸,一笔一画写下“秦墨”二字,又将那枚从盐沼带回的“言承”玉印轻轻按在纸上。刹那间,墨迹金光微闪,仿佛有无形之力注入其中。
    小归默默解下竹笛,吹起《回声引》。这一次,调子不再哀婉,而是渐趋昂扬,如同破冰之流,奔涌向前。
    就在此时,铜钟忽然嗡鸣一声,一道裂痕自顶部蔓延而下。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整座祠堂震动不已。那些嵌在钟缝中的缄默草纷纷枯萎脱落,化作黑灰随风而去。
    “它撑不住了。”小归低声道,“这座钟镇压的言语太多,一旦开始释放,便会自我崩解。”
    果然,不到半炷香工夫,铜钟轰然坠地,碎成七块。每一块落地之际,皆传出一句话:
    第一块:“税太重,活不下去!”
    第二块:“县令贪赃,草菅人命!”
    第三块:“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
    第四块:“娘,我对不起你!”
    第五块:“苍天若有眼,请看看我们!”
    第六块:“我不是贼,我只是饿!”
    第七块:“**我要说话!**”
    七声落定,狂风骤起,卷起满祠尘埃,在空中盘旋成柱,竟隐约显出千百张人脸??都是曾在此受刑、被封口、含恨而终者的残魂。他们无声张嘴,眼中却燃着火焰。
    阿芽站起身,高举桑皮纸,朗声道:
    “秦墨!你们所有人!我在此立誓??你们的名字不会湮灭,你们的声音不会沉寂!从此之后,凡我所至之处,必为你们开口!”
    话音落下,那股风柱缓缓消散,化作点点微光,渗入她的衣袖、发间、血脉。她感到胸口一阵温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轻轻托扶着她前行。
    当晚,他们宿于镇东一间旧客栈。店主是个独眼汉子,沉默寡言,只在递茶时多看了阿芽一眼,欲言又止。
    半夜,阿芽忽被??声惊醒。睁眼一看,小归不在榻上。她披衣出门,见他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手持竹简,借月光疾书。
    “写什么?”她轻问。
    “今日所得。”他头也不抬,“秦墨的故事,沈砚舟的誓言,林九娘的冤屈……还有那些散落各处的姓名。我怕忘了,更怕失传。所以必须记下来。”
    阿芽在他身旁坐下:“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静音司掌控天下喉舌三百年,多少城池沦为哑镇,多少村落变成聋乡……我们两个人,走得再远,也填不满这么多沉默的坑。”
    小归停下笔,抬头望月。
    “你知道为什么语魂晶核会选择你吗?”他反问。
    “因为它认得南疆血脉?”她答。
    “不止。”他摇头,“它选你,是因为你曾真正失语过。”
    阿芽怔住。
    那是她不愿回首的往事??十二岁那年,族中傩戏大典,她因念错一句祝词,被视为亵神。长老下令割舌赎罪,幸被师父拼死拦下,改判三年禁言。整整一千零八十天,她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解释,只能用手势比划生存。那段日子,她学会了用眼睛说话,用指尖写字,也学会了沉默是如何一点点吞噬一个人的灵魂。
    “正是因为你懂那种痛,所以你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归轻声道,“而我……我只是个记录者。真正的桥梁,是你。”
    阿芽久久无言,最终只是靠在他肩上,任夜风拂面。
    次日启程,小镇居民齐聚村口相送。孩子们手中捧着新写的纸条,争先恐后塞进他们的行囊。
    “帮我告诉山那边的人,我家红薯丰收了!”
    “如果见到流浪的狗,请对它说:你也有名字,你不脏。”
    “代我向母亲坟前说一句:女儿嫁人了,过得很好。”
    阿芽一一收下,郑重放入特制的防水皮囊中。她知道,这些不是信,是灵魂的碎片,等着在某处被拼凑、被回应。
    他们再度踏上西行之路,越过一道赤红峡谷,进入一片幽暗森林。此处树木高耸入云,枝叶密不透光,地面铺满厚厚落叶,踩上去毫无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吸走了声音。
    “噤林。”小归查看地图,“传说这里栖息着‘忘音兽’,专食人类回忆中的声音。若在此大声说话,它便会循声而来,钻入耳中,啃噬你最珍贵的记忆。”
    “那我们怎么办?”阿芽问。
    “轻步,浅息,心中默语。”他说,“除非……不得不开口。”
    然而刚行至林心,阿芽忽然停步。
    “你听到了吗?”她皱眉。
    “什么?”小归侧耳。
    “笑声。”她说,“一个小女孩的笑声。”
    小归神色一凛:“不可能,这林中百年无人迹,怎会有笑?”
    可阿芽已循声而去。穿过几株巨木,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小小木屋,屋顶覆满青苔,门扉半开,屋内传出清脆童音:
    “一二三,躲好了哦!来找我呀!”
    那声音天真烂漫,却让小归脸色大变:“这是‘诱音’!忘音兽会模仿亲人之声,引诱旅人靠近,然后吞噬其全部语言能力,使之永世为哑!”
    他一把拉住阿芽手腕:“别过去!那是陷阱!”
    可阿芽挣脱了他。
    “你不明白。”她盯着木屋,眼中泛泪,“那是……我妹妹的声音。”
    小归震惊:“你不是独女吗?”
    “她是我在禁言期间幻想出来的。”阿芽声音颤抖,“那时太孤独,我每天夜里就在心里造一个妹妹,给她起名‘阿喃’,跟她说话,讲故事,甚至吵架……她是唯一听过我说话的人。后来我解禁了,她也就消失了……我以为她死了。”
    “可她不是真的!”小归急道。
    “但她对我来说是真的!”阿芽嘶声,“如果连这份记忆都要被吃掉,那我这些年走的路,又算什么?!”
    说完,她冲入木屋。
    屋内空无一人,唯有一面古镜立于中央。镜面蒙尘,却隐隐映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躲在柜后偷笑。
    阿芽跪倒在地,轻唤:“阿喃……是你吗?”
    镜中影像转头,露出一张与她童年一模一样的脸,眨着眼睛说:“姐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
    “对不起……我忘了你……”阿芽泪如雨下。
    “没关系。”小喃笑着,“只要你还记得怎么说话,我就一直都在。”
    话音未落,整面镜子碎裂,化作无数黑色虫豸,振翅欲飞。正是忘音兽群!
    小归破门而入,挥动竹笛,吹出尖锐哨音??那是驱邪的“破妄调”。虫群受惊四散,却被阿芽猛然张口,发出一声贯穿林间的长啸:
    “**阿喃是我妹妹!她住在我的记忆里!谁也不准碰她!**”
    声浪如刀,斩断虫群飞行轨迹。语魂晶核自她怀中飞出,爆发出璀璨金光,将整片森林照得通明。那些黑虫在光芒中扭曲、燃烧,最终化为灰烬。
    待一切平息,地上只剩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内里封存着一抹淡淡笑影。
    阿芽拾起它,贴在心口。
    “谢谢你。”她whispered,“谢谢你一直陪我说话。”
    小归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现在你知道了??有些声音,即使来自虚构,只要真心对待,便是真实。而我们的使命,就是守护这一切:真实的、虚构的、过去的、未来的……所有值得被听见的话。”
    他们走出噤林时,天光初露。前方地势渐高,一座巍峨山脉横亘horizon,山顶隐现琉璃色宫殿轮廓。
    “那是‘言冢’。”小归望着远方,“传说中,所有被抹除的语言最终都会流向那里,堆积成山,化为晶石。若有人能登上山顶,敲响‘万言钟’,便可让天下失语者重获声音。”
    阿芽握紧玉印,目光坚定:“那就去敲。”
    风再次吹起,带着她们一路收集的纸条、名字、誓言与笑声,奔向那座沉默已久的圣殿。
    她们知道,终点未至,而语言的长征,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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