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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马寻立于庭院中央,黑氅覆肩,呼吸凝成白雾。夜风穿过回廊,吹动檐角残铃,一如那日小雄英逃出书房时的声响。他仰头望着被云层遮蔽的星斗,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晰:这场仗,已从清查一地仓廪,演变为对整个大明官僚肌体的刮骨疗毒。
他缓缓走入密室,取出《革鼎笔记》,在火盆余烬旁摊开。炭笔轻触纸面,字迹沉稳如刀刻:
>“今有百姓自发揭伪,是为‘民觉’之始。然民可举证,不可执法;可怒不可乱。须立‘清仓巡按司’,专司受理民间举报,直隶东宫,不受地方节制。凡经查实者,惩贪官、分赃银、补仓廪,三事并行,以安民心。”
写罢,他合上笔记,将铜牌“革鼎壹”交予李承言:“明日一早,持此牌赴工部,会同尚书拟定章程。七日内,我要看到第一批巡按官名单,皆选自国子监新科进士,无根无派,清白可查。”
李承言双手接过,低声道:“国舅爷,若地方拒不配合?”
“那就让百姓盯着他们。”马寻冷笑,“每设一巡按司,便在城门口立一面‘清仓公示板’,每日张贴仓储实况、官员履历、粮出入记录。百姓识字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看。”
次日清晨,南京城南鼓楼前人头攒动。神机营士兵当众钉上第一块木板,上书《应天府十月仓储实录》,红漆勾出三处异常:**江宁仓账存八万石,实测仅二万三千;溧水仓报损霉变四万石,然无焚毁痕迹;句容仓夜间频繁进出马车,登记却为空载**。
围观百姓哗然。一名老农拄拐上前,颤声问:“这……能管用吗?”
士兵朗声道:“能!从今日起,凡举报属实者,赏银十两,匿名亦可。若官员报复,杀无赦!太子亲谕在此!”
人群沸腾。有人高呼“青天”,也有人冷眼旁观,悄然退去。
而就在这片喧嚣之中,一辆不起眼的灰布篷车悄然驶出城门,奔向苏州方向。车内,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者闭目养神,手中摩挲着一枚铜钱??正面是洪武通宝,背面却刻着一个极小的“九”字。
沈九终于动了。
三日后,苏州阊门码头。
一艘伪装成运茶船的货舫正欲启航,舱底暗格中藏有三百斤火药引信与五封密信,目的地分别是:松江备倭所副将、江西矿监太监、湖广总兵幕僚、云南驿丞,以及??东宫膳官王德全。
登船前一刻,杜柔璐亲自带队突袭。她身披轻甲,腰佩短刃,动作利落如猎豹。搜查至船主卧舱时,从枕下翻出一本账簿,记载着近半年来通过“茶叶转运”洗银百万两的全过程,每一笔后都标注代号:“松柏长青”“竹影横斜”“梅开五福”??正是沈氏门生暗语。
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笔写道:“付王膳官岁礼三千两,换得东宫膳食单月报副本,供参详。”
杜柔璐瞳孔骤缩。他们不仅想掌控粮食流向,竟还企图掌握太子饮食规律,伺机下毒!
“封锁全城!”她厉声下令,“所有船只不得离港,违者格杀勿论!另派人快马加急送信金陵,务必在下一顿膳食前截回那份‘月报’!”
与此同时,北平燕王府内,徐妙云正对着一幅北方边镇地图沉思。自接到马寻警告后,她已命人严密监控所有进出王府的文书与商旅。昨夜,一名自称“徽州药材商”的男子试图贿赂守门校尉,求见徐辉祖,称有“故人遗物”相赠。
搜身时,在其夹袄内衬发现一封密函,内容简短却骇人:
>“九叔已南渡,破茧行动启动。若燕地不动,江南必陷。请兄酌情行事,勿令亲情误国。”
徐妙云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亲情”指的是什么??二十年前,徐家曾受沈九恩惠,助其弟谋得户部职位。虽然后来断交,但这份旧谊,足以成为要挟的把柄。
她没有犹豫,立刻提笔复信:
>“家国有难,岂容私情?辉祖将军麾下将士啃树皮犹不言退,我徐氏一门,宁死不负君恩。九叔既已叛国,便是敌寇,不必再称‘故人’。”
>
>“另告姐夫:北平七卫仓储核查已完成六处,皆有虚报。最甚者,昌平仓账面存粮十八万石,实则空廒积尘,仅余陈谷壳三袋。已拘押仓官二人,严审之中。疑与南方造假体系同源,请速比对《浙西转运实录》笔迹。”
飞骑连夜出发,穿越冰原雪道,直扑金陵。
当这份情报送达时,马寻正在校场观看新式火器试射。新型“连发铳”经过改良,可在十息之内连发五弹,命中百步外靶心。围观将领无不惊叹,唯有兵部几位老臣面色阴沉。
“太过凶险。”一名侍郎低声嘀咕,“如此利器若落入乱民之手……”
“乱民?”马寻转身盯着他,“你们口中的‘乱民’,不过是饿极了想活命的百姓。真正该防的,是那些吃着朝廷俸禄,却把军粮卖到蒙古去的人!”
话音未落,亲兵急报:“云南急信!陈之栋大人押解周?党羽抵达昆明,审出惊人供词!”
马寻立即返府。烛光下,他展开供状,逐字细读。
原来,周?并非主谋,而只是“财网”中的一环。真正操控全局的,是一个名为“九渊会”的隐秘组织,成员皆为被贬、罢官或失势却仍保有影响力的前朝官员及其门生。他们以“恢复旧制”为名,行敛财割据之实,目标不是推翻朝廷,而是让大明永远停留在腐败与低效之中??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借混乱牟利,卷土重来。
供词中最关键一句是:
>“九渊会三年一度‘祭渊’,集会地点轮换于江南七大古宅。今年冬至,将在**杭州沈氏别院**举行。届时,诸省‘仓主’‘漕主’‘械主’齐聚,共议明年粮价、军需分配及对马寻的最终处置方案。”
马寻盯着“最终处置”四字,眼神冰冷如铁。
他知道,这不是恐吓,而是宣判。
他当即召集杜柔璐、陈之栋(由云南传影画讯参会)、李承言及神机营统领于密室议事。
“冬至还有十七日。”他说,“我们必须打进‘祭渊’大会。”
“不可能。”杜柔璐摇头,“沈氏别院机关重重,外围三层暗哨,内部更有易容替身之术。我们的人从未真正渗透进去。”
“那就不用我们的人。”马寻缓缓道,“用他们的规则。”
他转向李承言:“你曾是户科给事中,熟悉所有财政术语与密语系统。你能伪造一份‘九渊会区域代表’的身份文书吗?”
“能。”李承言点头,“只要提供样本。”
马寻从柜中取出一张薄纸??正是那夜投递至府门的匿名信,笔迹已被技术房比对确认,出自九渊会核心书记官之手。
“再加上这个。”他又拿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苏南漕运?丙字叁号”。
“这是昨夜raided一家地下钱庄时缴获的通行凭证。”他淡淡道,“你只需变成‘丙字叁号’的继任者,携带一份‘年度分红异常报告’,便可顺理成章进入会议。”
李承言沉默良久,忽然跪下:“国舅爷,此去九死一生。若您允许,我想带一人同行??我在火药司时收过的一个徒弟,名叫阿满。他父亲因揭发造假被毒杀,母亲疯癫,他对这群人恨之入骨,且精通爆破与潜行。”
马寻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轻轻扶起:“去吧。记住,我不需要你带回人头,只需要你带回声音??他们在会上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录下来。”
三天后,化名为“林景和”的李承言携“助手阿满”,持伪造文书与通关印鉴,乘船沿运河奔赴杭州。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村镇荒芜,流民蜷缩桥洞;官仓高耸,门前却排着讨饭的妇孺。一名孩童饿死于路边,身上盖着半张《白皮书》,风吹起一角,露出“监督有责”四字。
阿满默默脱下外衣,裹住尸体,低声问:“先生,等这一切结束,他们会记得是谁害死了这些人吗?”
李承言望着远处烟雨中的沈宅飞檐,喃喃道:“会的。因为我们正在让他们亲口承认。”
冬至前夜,杭州沈氏别院。
青砖黛瓦掩映于竹林深处,外表朴素,实则地下三层,设有密道、暗牢、传声筒与多重防火机关。九渊会成员陆续抵达,皆蒙面持灯,依序步入地宫。
李承言顺利通过查验。他的“异常报告”引起重视??苏南地区今年走私利润暴跌三成,怀疑内部有人泄密。
会议开始,十二位“渊首”围坐圆桌,中央燃起一盏青铜油灯,灯焰呈诡异幽蓝色。
首位渊首发言,声音沙哑:“此次集会,议程三项:一、清算叛徒;二、制定明年粮税策略;三、解决马寻问题。”
随即,一名属官捧上名录:“本年共有十九人涉嫌背叛组织,其中七人已‘处理’。尚余十二人,包括:锦衣卫线人‘蝉’、户部档案吏张某、云南押运副官李某……以及??钦差幕僚李承言。”
李承言低头,心跳如鼓,面上却纹丝不动。
“李承言?”另一渊首冷笑,“那个被贬的书呆子?他不过是个跑腿的,何足挂齿。”
“不。”第三人缓缓开口,竟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心腹谋士,“此人曾在户科任职,熟知账术破绽。近日南京公布的‘公示板’制度,极可能出自其手。更可怕的是,他与马寻关系密切,极可能是‘玻璃计划’的实际执行者。”
满座哗然。
“那就除掉他。”一人冷冷道,“派‘影刃’出手,不留痕迹。”
“不必。”一直沉默的第九渊首忽然开口。声音苍老,却不容置疑。
众人肃静。
他缓缓摘下面具??正是沈九。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李承言身上:“既然他来了,不如让他听听,他自己有多危险。”
李承言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
“你以为你在查我们?”沈九微笑,“其实,是我们让你查到你想查的东西。每一份假账,每一个漏洞,都是诱饵。我们要让马寻以为他在胜利,实则一步步踏入我们设计的深渊。”
他站起身,指向墙上一幅巨图??竟是全国仓储与兵力分布图,红线交织,标注着数十个“可引爆点”。
“明年春,我们将同时在十二地制造‘饥民暴动’,然后向朝廷施压,要求废除新政,恢复旧制。若太子不允,便让北平边军‘意外哗变’,再由藩王出面‘勤王’。届时,马寻将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连太子也保不住他!”
“而你,”他盯着李承言,“将带着这些话回去告诉他??这不是改革,是自杀。”
李承言全身僵硬,冷汗浸透内衫。
他知道,此刻若暴露,必死无疑。但他更知道,这些话,必须传出去。
深夜,趁守卫换岗,他借如厕之机,将微型蜡封纸条塞入肛道??这是火药司特训的最后手段。随后,他又将一段录音铜管藏入鞋跟夹层,准备撤离。
然而,就在他即将离开别院时,阿满突然失踪。
翌日清晨,沈九召集团体训话,身后站着被绑缚的阿满,脸上遍布血痕。
“昨夜有人偷录会议。”沈九平静地说,“我知道是谁。但我不杀他??除非他交出所有证据,并当众宣布:马寻才是真正的贪官,所谓清查,不过是为了夺取权力。”
李承言站在人群中,双手紧握,指节发白。
他知道,一旦屈服,所有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就在此刻,阿满忽然抬头,嘴角带血,却笑了:“先生……您说过……真相……比命重要……”
然后,他猛地撞向身旁火盆!
烈焰腾起,火星溅入梁柱干草,瞬间点燃整座偏厅。混乱中,李承言趁机脱身,沿着预定路线奔逃。
追兵紧随其后。
他在竹林中穿梭,鞋跟铜管失落不知何处,唯有肛内蜡丸尚存。身后箭矢呼啸,一名护卫倒下,临终前将佩刀掷出,斩断吊桥绳索,为他争取片刻喘息。
他拼尽全力奔至运河岸边,登上接应小舟。船夫见暗号无误,立即开船逆流而上。
三日后,金陵城外十里亭。
杜柔璐亲自迎接。见到李承言憔悴面容,她只问一句:“东西呢?”
李承言颤抖着取出蜡丸,放入温水融化??里面是一张极薄桑皮纸,密密麻麻记满了会议内容,甚至包括每位渊首的声音特征与笔迹样本。
“阿满……”他哽咽,“他没出来。”
杜柔璐闭上眼,片刻后低声道:“我知道。他已经成了‘蝉’??第一个真正唤醒百姓的亡魂。”
她转身下令:“立即誊抄三份:一份送东宫,一份存神机营金库,一份交报社全文刊发。”
五日后,《金陵时报》头版轰动天下:
>**《九渊会密谋曝光:十二地暴动、边军哗变、太子逼宫……国舅险遭构陷!》**
>
>内附李承言手记全文、渊首名单推测、证据链条分析。文末附言:
>
>“我们不怕你们杀人灭口,因为真相已经长出了翅膀。它飞进了千家万户,飞进了学子笔端,飞进了每一个不甘沉默的心中。”
舆论如火山爆发。
各地书院纷纷罢课声援,百姓自发组织“护法团”,日夜巡逻粮仓;军中将士联名上书:“愿以血肉之躯,护马将军改革之路!”连一向中立的翰林院也发表《正气论》,痛斥“九渊之毒,甚于蝗灾”!
七日内,全国掀起自查风暴,主动上报问题官员达一百三十七人,缴获虚假账册两千余册,追回流失粮食四百余万石。
朱标览报,泪流满面。
他在御前会议上当众宣布:“自即日起,**清仓巡按司正式升格为‘都察院第三分院’**,独立行使监察、逮捕、审判建议权。凡阻挠者,视同九渊会余党,格杀勿论!”
同时,一道密旨下达马寻:
>“卿之忠勇,天地共鉴。然孤不能让你一人承担所有黑暗。即日起,孤将亲自督阵,与卿共战到底。若天下负卿,孤必负天下。”
马寻读毕,久久伫立窗前。
窗外,春雪初融,溪水潺潺。
马祖佑抱着小雄英走来,轻声问:“爹,坏人会被抓完吗?”
马寻蹲下,抚摸他的头:“不会。但只要我们一直点灯,他们就永远不敢光明正大地走路。”
“那我也要点灯。”孩子认真地说,“用我的平安符,贴满每一座空仓。”
马寻笑了,眼中泛起微光。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沈九仍在逃,九渊会余党蛰伏,新的阴谋已在酝酿。
但他也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从前,百姓只敢低头走路;如今,他们开始抬头看天。
从前,官员以为瞒得住一切;如今,他们害怕家门口那块公示板。
从前,改革靠一个人撑着;如今,千万人正悄悄接过那盏灯。
夜深了,他再次翻开《革鼎笔记》,写下最后一段:
>“历史从不由英雄独写。它由无数平凡人的勇气缀成。今日之中国,不缺昏官,不缺愚民,唯缺敢于说真话的脊梁。若吾辈能唤醒十万、百万、千万脊梁,则山河可重铸,日月可再新。”
>
>“我不求青史留名。只愿百年之后,有人翻开旧书,指着我的名字说:‘这个人,没躲。’”
合上笔记,他吹灭烛火。
东方既白,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南京城头,也照进每一扇刚刚开启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