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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菁菁终究还是被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自信所感染了。
“哎，我是商人，你们体制内的事，我管不了，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贺时年嗯了一声。
他本想说，薛见然和贝毅两个人都不足为惧。
真正让贺时年需要提防的是今天见到的黄广圣。
但这些话贺时年终究还是没有讲出来。
“对了，你上次说青林镇遇到了麻烦，到底是什么事？”
葛菁菁惊讶道：“文书记没有告诉你？”
贺时年摇摇头。
葛菁菁又道：“既然没有，要么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
夜色如铁，压在勒武县上空，仿佛连风都不敢大声喘息。县委大院早已沉入寂静，唯有贺时年办公室的灯光依旧刺破黑暗，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剑。
他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巡视组移交的一份补充材料??《关于“北川置业”资金链路追踪报告》。纸页泛黄，边缘卷曲，是技术部门连夜从银行调取的原始凭证扫描件。一条条资金流向如同毒蛇蜿蜒，在密密麻麻的账户之间穿梭腾挪：凤允建筑→兆丰贸易→中联实业→北川置业。每一环都看似独立，实则由同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
贺时年用红笔圈出其中一笔两千万元的转账记录，标注：“2023年6月17日，兆丰贸易以‘工程预付款’名义向北川置业汇款，当日即被拆分为十二笔小额资金转入境外离岸账户。”
这不是简单的利益输送，而是精心设计的资金洗白通道。
他合上文件，揉了揉太阳穴。三天来，他几乎没有合眼。自巡视组反馈大会召开后，全县政治生态骤然紧张。七名县级干部亲属经商问题曝光后，已有三人主动申请辞去兼职，两人提交书面说明请求组织审查。而黄广圣，却始终按兵不动，每日照常上班、开会、微笑点头，仿佛风暴从未触及他的衣角。
但贺时年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清晨六点，赵海洋敲响了他的家门。
“查到了。”赵海洋声音沙哑，眼里布满血丝，“许兆彬确为黄广圣表弟，两人母亲系亲姐妹。‘云岭建设’注册时，黄广圣曾通过其妻弟名下一家文化公司提供五百万元过桥贷款，三个月后归还，利息仅为百分之一。典型的‘低息输血’操作。”
贺时年接过U盘，插入电脑。一段录音自动播放出来??
“老许啊，项目你放心拿，评标专家我这边打个招呼……只要不露脸，没人能查到我们头上。”
声音低沉熟悉，正是黄广圣本人，背景有轻微水流声，疑似在浴室通话。
“这是什么时候录的？”贺时年问。
“上周三晚九点十七分，许兆彬手机云端备份数据恢复所得。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弃子。”赵海洋冷笑，“现在人已经被州纪委带走，精神崩溃，一口气供出六个项目内定名单，涉及金额超八亿。”
贺时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证据链终于闭合。
但这不是终点，而是引爆点。
上午九点，县委常委会紧急召开。议题只有一个：是否对黄广圣立案调查。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曹宝坤端坐主位，神情肃穆。贺时年坐在右侧首位，目光平静如水。黄广圣则坐在左侧第三位，依旧镇定自若，甚至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根据巡视组移交线索及县纪委监委初步核查，”石达海翻开案卷，“发现常务副县长黄广圣同志存在以下问题：一、利用职务影响，为其亲属实际控制的企业获取重大项目中标资格；二、干预招投标程序，指使下属修改评标权重参数；三、涉嫌通过虚假合同转移国有资产，造成财政资金重大流失风险。”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曹宝坤缓缓开口：“黄广圣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
黄广圣站起身，整了整西装领带，动作从容：“我承认，我和许兆彬是亲戚关系。但法律并未禁止亲属经商。至于所谓‘打招呼’，纯属子虚乌有。如果有人想借反腐之名清除异己，那才是对组织纪律的最大破坏。”
他转向贺时年，语气陡然加重：“贺县长，你上任以来雷厉风行，我很佩服。可你有没有想过，每一次‘改革’背后，有多少企业因此失去机会？多少干部因此寒心？你口口声声说阳光招标，可你真的能让每一分权力都透明吗？”
会议室一片骚动。
几位常委面露犹豫。
贺时年静静听着，直到对方说完，才缓缓起身。
“黄县长说得没错，亲属可以经商，但不能利用公权谋利；打招呼不算犯罪，但如果每一次‘关心’都能换来中标，那就是系统性腐败。”
他打开投影仪，将一份PPT投射到幕布上。
“这是近三年全县重大工程中标企业的关联图谱。”画面展开，密密麻麻的线条连接起数十家公司，“你们看，这些企业表面上互不相干，实则通过交叉持股、代持协议、影子公司等方式，形成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而这张网的核心节点，正是黄广圣同志分管的城建、交通、公共资源交易三大领域。”
他又切换一页：“再看资金流。过去十八个月，凤允建筑、云岭建设、北川置业三家公司的营业收入总和达十九点六亿元，占全县重点项目总额的46%。而它们的纳税额合计不足三千万元，资产负债率平均超过85%。请问，这样的企业，是如何一次次击败央企、国企，拿下政府工程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不是它们实力强，而是有人替它们清除了对手。”
会议室陷入死寂。
曹宝坤低头翻阅资料，手指微微颤抖。
足足五分钟，无人言语。
最终，他抬起头，声音低沉却坚定：“启动立案程序，请州纪委派员协同办理。黄广圣同志，从即日起暂停履职，配合调查。”
黄广圣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地站起来：“曹书记！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在勒武工作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今天把我推下去，明天就会有人拿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够了！”曹宝坤拍案而起，“党纪国法面前，没有功过相抵！你若真问心无愧，就该坦然接受调查！”
黄广圣嘴唇哆嗦，终究没再说出一句话。他摘下党徽，轻轻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仿佛整个县委大楼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风暴并未停歇。
当天下午，州政府突然下发通知：因“近期勒武县干部调整频繁，影响政务稳定”，暂缓拨付新区主干道建设专项资金。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来自更高层的压力。
贺时年接到消息时，正在东开区工地视察。他站在尚未完工的高架桥墩旁，望着远处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沉默良久。
“他们想卡住我们的命脉。”魏长风低声说，“一旦资金断流，八千余名工人面临停工，上百家企业供应链断裂，舆论必然反噬。”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贺时年掏出手机，拨通陶明华电话，“准备直播，地点就在我现在站的位置。标题就叫：《我们在建的，不只是路，更是信任》。”
当晚八点，一场名为“勒武?在路上”的全媒体直播拉开帷幕。
镜头中，贺时年身穿安全背心，头戴黄色安全帽，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施工场面。他逐一介绍工程进度、质量监管措施、农民工工资发放机制，并现场拨打三位工人的电话，确认他们已全额收到上月薪酬。
他还公布了县财政最新安排：即便上级资金暂未到位，县政府也将先行垫付两亿元保障工程不停工。
“这条路，必须通。”他说，“不仅通往新城，更通往百姓的心里。”
直播持续两个半小时，全网观看量突破一千二百万人次，微博话题#勒武之路#登上热搜榜首。无数网友留言：“这才是人民的父母官。”“支持贺县长，别让实干者流泪。”
压力迅速反弹。
次日上午，省财政厅致电勒武县财政局，明确表示：“经研究决定，新区主干道项目首批三亿元资金将于本周五前到账，后续将根据工程进展分期拨付。”
与此同时，中央巡视组组长周正言亲自来电：“贺时年同志，你的应对方式值得肯定。记住，真正的政治智慧，不在回避矛盾，而在引导民意与制度形成合力。”
挂断电话，贺时年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这一仗，赢了。
但代价也随之而来。
三天后，父亲贺国栋病倒的消息传来。
脑梗发作，左侧肢体偏瘫，正在省人民医院抢救。
贺时年赶到医院时，老人躺在ICU病房，插着氧气管，面色苍白。他握住父亲的手，哽咽难语。
“爸……对不起，我没能在您身边。”
贺国栋缓缓睁开眼，看了他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别……哭。你是……县长。”
一句话，让贺时年泪如雨下。
他在病房外守了整整七天。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回来陪护。夏禾也请了假，每天熬药送饭，默默支撑。
第八天清晨，贺国栋意识恢复，能简单交流。
“儿子。”他看着床边伏案工作的贺时年，轻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你从军吗？”
贺时年放下笔，握住父亲的手。
“因为军人最懂纪律，也最知牺牲。”老人咳嗽两声，“我不怕死，只怕你在这条路上走歪了。权力越大，诱惑越多。你要记住，清廉不是装给别人看的，是你心里那杆秤。”
“我记住了。”贺时年点头，“我会一直走得正。”
一周后，黄广圣案取得突破性进展。
许兆彬供出全部内幕：黄广圣不仅操控多个工程项目，还长期收受胡双凤贿赂，累计金额逾四千万元。部分赃款用于购买境外房产、子女留学费用及情人生活开支。更为惊人的是，他竟在缅甸设立空壳公司，试图将资产永久转移。
州纪委顺藤摸瓜，查获其藏匿于老家祖坟夹墙中的黄金五十根，市值约两千万元。
消息传出，全县哗然。
曾经被视为“稳健派”的黄广圣，竟是一只深藏不露的巨贪。
县委随即召开全体干部警示教育大会。贺时年主持并讲话。
“我们曾以为腐败是远方的故事，是电视里的案例。可它就在我们身边，藏在一张笑脸背后，一句‘帮忙’之中，一次‘通融’之内。”
他举起一本厚厚的卷宗：“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堕落，更是一套潜规则的溃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重建规则。”
会后，勒武县正式启动“清源行动”：全面清理近三年所有政府采购合同；重新审核重点项目审批流程；建立“黑名单”制度，禁止有行贿记录的企业参与政府项目。
同时，贺时年推动人大审议通过《勒武县人民政府权力运行公开条例》，明确规定：凡涉及公共利益的重大决策，必须举行听证会；所有财政支出明细须在官网公示不少于三十日；群众可申请查阅任何非涉密文件。
制度的篱笆，正在一寸寸扎紧。
一个月后，胡双凤苏醒。
车祸并未夺去她的生命，却让她失去了左腿。
她在昆明医院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要见贺时年。”
贺时年亲自前往。
病房内，胡双凤靠在床上，神情复杂。
“你赢了。”她苦笑，“我本以为，只要钱够多，关系够硬，就能横着走。可我错了。你让我明白，这个时代真的变了。”
贺时年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听着。
“凤允建筑所有的账目我都交代了。”她说，“包括哪些项目是怎么拿下的，哪些人收了多少钱。我还保存了一份完整的录音证据，藏在瑞士银行保险柜里，密码我已经告诉律师。”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悔意：“我不是为了赎罪，只是不想再活在恐惧中了。”
贺时年点点头：“谢谢你选择说出真相。”
离开医院时，夕阳西下。
他站在楼顶，望着远处勒武县城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
这场战役，历时近一年，从广电中心的一纸拨款单，到如今牵出整个利益集团；从孤身一人面对质疑，到赢得万千百姓支持。他失去了一些东西??父亲的健康、内心的安宁、曾经的人际平衡；但他也得到了更多??制度的力量、民心的信任、前行的勇气。
当晚，他回到办公室，写下一封致全县党员干部的公开信：
>“同志们：
>
>这一年，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变革。有人倒下，有人觉醒，有人重新找回初心。
>
>我始终相信，一个地方的发展，不在于GDP增长多快，而在于公平能否实现，正义能否伸张，普通人是否有尊严地活着。
>
>权力不是私器，职位不是台阶。我们手中的每一分资源，都是人民托付的信任。
>
>未来的路仍很长。但我坚信，只要我们守住底线，坚持原则，哪怕走得慢一点，也终将抵达光明之地。
>
>愿你我共勉。
>
>贺时年”
信件发布次日，《南方日报》全文转载，并配发评论员文章：《一个县长的觉醒，折射基层治理的希望》。
而此时的勒武，新区主干道已全线贯通，路灯初亮，车流如织。
东开区安置房如期交付，八百多户居民喜迁新居。孩子们在小区广场奔跑嬉戏，老人们坐在长椅上晒太阳，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贺时年再次来到乌蒙村，参加一场特殊的仪式??村里最后一户贫困户摘帽。
那位拄拐少年站在台上，代表全家发言。
“以前我觉得，命运不公平。但现在我知道，只要有人愿意倾听，愿意改变，光就会照进来。”
台下掌声雷动。
贺时年站在人群之中，抬头望向天空。
星河璀璨，亘古不变。
他知道，自己仍未登顶。
前方仍有暗流涌动，仍有旧势力垂死挣扎，仍有无数难题等待破解。
但他亦清楚，只要脚踩大地，心向苍穹，便无所畏惧。
问鼎青云，不在攀附，而在坚守。
他转身走向人群，伸出手，握住一位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
那一刻，他听见了时代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