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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并非错觉,吴峰只感觉自己的这一副“圣人之躯”,在得了一张“大道真纹”所锤打形成的“傩面”之后,尚且未曾合二为一,其“圣王之躯”的“体重”,就已经完全超出了此方地界可以承受的极限。
先是从...
晨光如金线穿针,缝补着京城残破的屋檐。阿芽坐在城楼边缘,脚下是苏醒的街巷,头顶是湛蓝初开的天幕。她将那封北岭村的信轻轻折起,放入鼓囊夹层,与沈砚舟留下的竹杖并列安放。语晶仅余三颗,温润如旧,却不再震颤??它们完成了使命,也耗尽了力量。
小归靠在石栏边,手中笛子已重新缠好,裂纹处泛着淡青色的符痕。“你说,那些飞走的文字,真能被人读懂吗?”他望着远处一群孩童围在一本书前,指着空中飘落的墨字叽喳议论,“还是说,等风停了,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不会。”阿芽轻声道,“文字一旦被看见,就再也无法彻底抹去。就像眼泪流过脸庞,就算干了,皮肤也会记得那份湿意。”
言七从台阶下走上来,肩上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袍,脸上还带着昨夜守钟后的疲惫,可眼神亮得像火塘里未熄的炭。“我昨儿去了刑部大牢。”他说,“没烧账本的那个牢房,墙角有道刻痕,写着‘李三不服’四个字,深得很,像是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现在那儿挤满了人,有人抄录,有人拓印,还有个老书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说那是他失散二十年的儿子留下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原来……不是没人想说话。是他们把我们的嘴缝上了,连痛都忘了喊。”
阿芽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西苑井底那一朵透明水晶花,花瓣内流转的《破渊诀》早已融入血脉。她知道,万言钟虽鸣十响,但真正的回音才刚刚开始震荡。沉默千年,一朝破茧,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人张口结舌,仿佛舌头生锈;有些人语无伦次,像久困地窖的人突然见光;更有些人,说了第一句真话后便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因为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活得多假。
可这正是希望的开始。
午后,南市茶肆废墟被一群百姓自发清理干净。有人搬来桌椅,有人架起黑板,写上“今日可言”四个大字。一位断臂老兵站上高台,讲述边关将士如何被克扣粮饷、诬陷谋反;一名年轻女子颤抖着揭露织造局女工每日被迫吞服“宁心露”,直至神志涣散、沦为傀儡;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说:“我爹说,要说真话会死,可我现在说了,我还活着。”
人群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小归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忽然笑了:“我们三个,是不是成了多余的人?”
“不。”阿芽摇头,“我们只是点燃了火种。真正让火焰燎原的,是他们自己。”
夜幕降临,三人再度聚于茶肆。月光洒在焦墙上,“禁语三尺”的残迹仍清晰可见,却已被无数新写的字覆盖:
>“我要告状!”
>“我记得你!”
>“我不是疯子!”
言七掏出一块烧焦的木片,在地上划拉几下,竟拼出“言家清白”四字。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仰头灌下一碗凉茶,笑道:“老子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喉咙没堵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披着斗篷的小女孩走了进来,约莫十岁上下,手里捧着一只破陶碗,碗中盛着半汪清水。她走到阿芽面前,默默放下碗,然后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一躬。
阿芽怔住。水中倒影微微晃动,竟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眉眼间有几分像阿笙,却又透着某种古老的气息。
“你是谁?”小归警觉地问。
小女孩不开口,只指了指水碗,又指向自己的耳朵,再比了个写字的手势。
言七皱眉:“哑巴?”
阿芽却已明白。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面。刹那间,一股寒流顺指而入,直抵心脉。她的意识骤然下沉,仿佛坠入深井??
眼前是一片雪原,中央立着一座冰棺。棺中躺着一名女子,身穿傩女服饰,面容模糊不清,胸口插着一枚断裂的玉印。她的嘴唇微动,无声诉说:
>**“我是第十七任傩女,死于篡改族谱之夜。他们骗你说传承始于阿笙,其实早在百年前,静音司便已渗透傩门。每一任傩女都被灌输‘守护秩序’的谎言,实则不过是镇压语根的工具。”**
阿芽心头剧震。
>**“阿喃不是你的妹妹,她是历代傩女魂魄的聚合体,是你心中最原始的声音。你们以为她在沉睡,其实她一直在抵抗??每一次你梦见沈砚舟,都是她在试图唤醒你。”**
画面突变: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跪在祖祠前,长老将玉印按入心口,口中念诵的并非祝福,而是封印咒语。而那时,袖中有一缕粉光挣扎跃动,却被强行压下。
>**“玉印碎裂,枷锁才真正解开。你现在听到的,不再是命令,而是自由。”**
影像消散,阿芽猛地抽手,呼吸急促。她抬头看向小女孩,颤声问:“你怎么会有这段记忆?”
小女孩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朵枯萎的黑色念穗花,轻轻放在碗边。随即,她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
“等等!”言七欲追,却被小归拦住。
“别追。”小归盯着那朵黑花,声音低沉,“那是‘遗言之使’,传说只有临死前执念极深之人,才能化形传递最后讯息。她不是活人……是魂。”
阿芽凝视着水中倒影,久久不语。良久,她伸手摘下鼓囊,取出最后一颗由她泪水凝成的语晶,轻轻放入水中。
晶石触水即融,化作一圈涟漪。涟漪扩散之际,整座茶肆地面忽然震动,那些被踩踏多年的青砖缝隙中,竟钻出一株株嫩芽??粉色花瓣初绽,正是复苏的念穗花。
“她说得对。”阿芽喃喃,“我们被骗了很久。”
小归脸色铁青:“所以沈砚舟也没告诉我们全部真相?”
“他或许也不知道。”阿芽苦笑,“静音司的毒,早已渗进每一段历史。就连反抗者,也可能走在别人设计的路上。”
言七狠狠啐了一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推倒重来?”
“不。”阿芽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们要重建‘言脉’。不是靠一个人、一口钟,而是让每个人都能成为语晶的容器,让每一句话都有机会留下痕迹。”
她望向北方:“我要回北岭村。那里有最初的井,也有最早的记忆。我要在那里建一座‘言冢’,埋下所有被焚毁的名字,种下新的念穗花。谁若想记住,便可前来取一朵花,带回故乡,种在自家门前。”
小归点头:“我随你去。顺便查查我爹当年留下的矿图,说不定还能找到静音司炼制‘噬忆散’的源头。”
言七咧嘴一笑:“那我负责护送。顺便看看有没有哪个狗官还没认罪,老子亲自上门教他什么叫‘开口有益’。”
三日后,他们启程北归。
沿途所见,皆是新生的迹象。村庄恢复集会,乡绅不敢再妄断是非;驿站贴出告示,允许旅人留言评议政令;甚至连边境戍卒都在哨塔上刻下诗句:“愿我归来时,家书未焚。”
然而,在距北岭村五十里外的一处荒庙,他们遭遇伏击。
夜雨倾盆,庙宇残垣间忽现七道黑影。每人手持铁钳,颈戴铜铃,行走无声,唯铃响如蛇吐信。他们的面具上刻着同一个符号??逆写的“言”字。
“静音残党。”小归冷笑,“居然还敢出巢。”
为首的黑衣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却空洞的脸。他张嘴说话,声音却是多人叠加的合成音:
>**“你们破坏了平衡。言语滋生纷争,记忆引发仇恨。我们必须重启静默。”**
言七怒吼一声,挥拳冲上,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黑衣人齐声吟诵,空气中浮现密密麻麻的符文,竟是以活人喉骨为笔画写成!
阿芽迅速取出语晶布阵,玉印虽碎,但她体内仍有金膜余韵。她咬破手指,在掌心画下《破渊诀》简化式,喝道:“小归!笛引残魂,助我召念!”
小归立即吹笛,残音如丝,牵动四方游魂。刹那间,荒庙四周浮现出无数虚影??有被割舌的妇人,有焚稿的书生,有饿毙狱中的忠臣……他们无声呐喊,汇聚成一股浩荡意念。
阿芽将这股意念导入语晶,怒吼:“**此乃百代之怨,千载之痛!尔等妄图再封天下之口,问问这些亡魂答不答应!**”
语晶炸裂,光浪席卷八方。七名黑衣人面具尽数崩碎,铜铃哀鸣不止。但他们并未溃逃,反而相拥成环,以血为墨,在地面绘出巨大法阵。
>**“终焉静咒?雏形”**。
地面龟裂,一股冰冷气息自地心涌出,竟是试图提前激活无言殿残留的禁制。方圆十里内,鸟兽瞬间失声,树叶停止摇曳,连雨滴落地都变得悄无声息。
“不好!”小归脸色大变,“他们在模仿大祭言的力量!”
千钧一发之际,阿芽猛然掀起左袖??那朵生长在她腕间的粉花竟自行脱落,飘入法阵中心。花瓣触地即燃,化作一道柔光,竟将静咒硬生生截断!
与此同时,她耳边响起细微呢喃,似有无数女子齐声低语:
>**“我们曾沉默,但我们从未屈服。”**
光芒散去,七名黑衣人倒地不起,面罩下流出黑色血液。小归上前查验,惊道:“他们……都被改造过了。喉咙里嵌着金属片,脑中有蛊虫控制,根本不是自愿的。”
言七一脚踢开法阵残符:“又是拿穷人当炮灰。”
阿芽望着燃烧殆尽的花瓣,轻声道:“这是阿喃最后一次帮我。她说,从此以后,我要用自己的声音走下去。”
终于抵达北岭村。
村子已焕然一新。井边花海连绵,村民自发组织“言会”,每日轮流讲述家族往事。孩子们在花丛中奔跑,嘴里唱着新编的童谣:“井底有话要说,花开不怕风刮。”
阿芽在村后山坡选了一块平地,亲手挖坑奠基。小归从矿洞深处带回一块蕴含语能的晶岩,雕成碑石;言七则四处奔走,收集各地冤案名录,一笔一划誊录其上。
一个月后,“言冢”落成。
碑文仅八字:
>**“此处长眠者,皆曾开口。”**
春来花开,粉瓣纷飞。一位盲眼老妪来到碑前,抚摸着刻满名字的石面,忽然开口唱起一支失传已久的傩戏。歌声苍凉悠远,竟引得山间回响共鸣。
那一刻,阿芽站在碑旁,感受到体内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彻底苏醒。
她不再是被选中的傩女,也不是谁的继承者。
她是阿芽,一个敢说话的人。
多年后,江湖流传一首民谣:
>山有花,井有话,
>一笛一鼓走天涯。
>玉碎钟鸣破寂夜,
>万语归心始为家。
>莫问傩女今何在,
>风过处,有人轻声答。
而在南方某个山村,一片花瓣静静落在一座坟前。坟头简陋,碑上无名,唯有几个稚嫩笔迹刻着:
>**“爷爷说,能说出来的痛,就不算太痛。”**
风吹过,花瓣旋舞升空,不知飞向何方。
但总有人会接住它。
然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