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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洛抬头看天『色』。
天空是铅灰『色』的,远处隐隐约约有黑云压过来，透过云层还能看到背后闪烁的雷光，偶尔亮起一片孤单的云。
很显然,再过不久就要下雨。
明明还是上午,却即将变跟黑夜一样。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尽头。
和上辈子一样。
然而下一秒,就有一截滚烫的手不着痕迹地探过来，紧紧地攥住他的指尖。
宗洛恍然回神。
他翻下马,同虞北洲肩，出声冷静地问：“六皇子呢？”
“回禀殿下,数日前六殿下占领左城区，目前局势已被卫戍军控制。皇城处于绝对安全状态。”
同宗洛猜的一样。
渊帝耳目遍布整皇城，即便突发急病，事先安排好的下属依旧还在运作。
就像上辈子一样，三位皇子背后势力联合反叛,一有兵权,一有朝堂势力,还有一位尽在背后玩阴招。
渊帝整整昏『迷』大半月的功夫，后卫戍军都能拼死奋战,成功将皇宫保下来。只是苦皇宫外的地方,沦为谋反军的战场。
这辈子只有宗永柳一人背水一战,或许是从宗承肆那件事里收到什么风声，这一回六皇子府背后的势力的确是下大功夫。将目标放在大渊收编其他国家后，还未完全归顺完成的军队上。
比起上辈子还是好不少,至少上辈子卫戍军只能守住皇宫，这辈子却是占据城。
只是没有渊帝下命，即使心知肚明六皇子是在谋反,卫戍兵也不敢轻举妄，只能分庭抗礼，激烈交火。派出一半兵力把守皇宫，另一半兵力把守城，谨防后续有援兵来增援宗永柳。
宗永柳自然也不会贸然谋反，援兵是肯定的，只不过宗洛带着玄骑赶回来比较快而已。
知道皇宫至少目前无事后，宗洛终于松口气。
他又问：“你既然告诉孤城内近况，又为何不让孤进城？”
段君昊道：“陛下昏『迷』多日，至今未曾苏醒。”
听到这里，宗洛一颗心彻彻底底沉下来。
他先前想过无数种可能。
可能是渊帝在故意装病设局，彻底铲除不安定因素。亦或者发现宗洛不是他的亲儿子，故意叫薛御史传信将他唤回皇城，等候发落。
可是这些猜想都有站不住脚的地方。
然，到后，竟还是验证这坏的结。
渊帝真的突发急病。比上辈子提前整整三月。
知晓这位的，都只觉荒诞难明。
那样一位权倾天下的暴君，就好像叫人忘，他竟然也会老病死。
“孤是太子。”宗洛点强调自己的份。
储君是一国太子，圣上钦点的皇位继承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见都恭恭敬敬称一声太子殿下。
若是连他都不能进城，那就更没有人有这资格。
卫戍兵大统领沉默许久：“两年前，陛下给臣下过一道密旨。”
“陛下说，若是有朝一日，出现类似的紧急情况。除非有卫戍军虎符或陛下亲临，否则无论是谁，也不能踏入皇宫一步。”
“包括储君？”
段君昊顿一下，地点头：“我等只认虎符不认人。”
上辈子渊帝下过这条命令吗？
宗洛不知道。
他终为何会自刎在皇城脚下，到底还是因为皇城被三位皇子联合把控，叶凌寒拿到那道假圣旨，宣读『逼』死。
别说皇宫，连皇城都没能成功踏进去，自然不知道密旨的存在。
可是渊帝从来是一位刚愎自用的帝王。
别说提前防备，他恐怕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死去的那一天，甚至连皇陵都没有开始修建，倨傲程度足以见一斑。
这样一位帝王，真的会提前给段君昊下这样一道密旨吗？
宗洛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怀疑，审视般地打量着上方的卫戍军大统领。
段君昊没有闪躲，继续半跪在地，仍由储君打量。
众所周知，渊帝很少将兵权旁落。
唯一的例外就是宗洛。除此以外，不管是北宁王还是其他几位大将，虽器欣赏，却也仍旧有好几道后手防备。
至于卫戍军的兵权，更是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段君昊家风伟正，世世代代效忠大渊帝王，是渊帝的不二下属，对诸位皇子的讨好不为所，从不参与进夺储。
上辈子都那情况，宗洛也没听过这位起什么反叛的心思。想来这辈子更不可能。
越是如此，宗洛越发心急如焚。
父皇病，他自然需要肩负起应的责任。至于同渊帝说清楚事情真，将份还给虞北洲，这些都只能往后再推，先履行自己如今储君份应当履行的事才行。
他们在路上行这么多天，六皇子仍旧在皇城内虎视眈眈，叛军增援随时可能到达。
皇宫内的情况不甚明晰，谁也不知道圣上的急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却连都见不到......这如何不叫人感到挫败？
大渊皇城肃穆巍峨，沉默地矗立在大地上，近乎死寂。
深灰『色』的城墙上架设着弩机，下方是整整齐齐的卫戍兵把守，严阵以待。放望去，气氛肃杀沉闷，根本窥见不皇城内的情况。
这是一死局。
宗洛有些绝望。
他想起巫祭大典前一天，渊帝醉酒后同他吐『露』先帝的往事，一时间甚至开始自暴自弃地猜想。
当初先帝是端坐在金銮殿上，等着渊帝揭竿而起，怒而造反，血洗皇城后，这才说实话。
难不成渊帝也想效仿一下宗家的传统，非要他带着兵造反一回，才愿意从床上坐起来，同他说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爸爸爱你。
当然，不管怎么苦中作乐，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渊帝是真的急病，上辈子也是真的听见他自刎的消息后被活气死。这些虞北洲都可以作证。
“走吧。”
宗洛同段君昊点点头，不已，只好折道而返。
如进不皇城的话，在后方大军尚未抵达，不能造反的前提下，他们只能等。等到渊帝像上辈子那样苏醒，着手肃清叛『乱』，再将他放进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宗洛总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有一声音在催促他，叫他快点到皇宫里去见渊帝，否则后不堪设想。
除此之外，宗洛还总觉自己好像错过什么极其要的线索。
这条线索太过要，从开始，就隐隐约约察觉些许不对。等到渊帝提前三月突发急病，听见段君昊说的那番话后，才终于浮出水，叫人以察觉。
回到玄骑中间后，红衣青年忽然道：“再过两日，第一批天机军便能抵达皇城。如不够，巍山军那边我也可以『插』手一分。”
这是要造反的意思。很有虞北洲的一贯风格。
宗洛方才沉的心情一下子变哭笑不起来，连带着安定下来，“好。”
事实上的确也是。
转念一想，反正回去后他都拉着虞北洲同渊帝坦白自己非真正宗家血脉，也总是要惹怒父皇的。多一件造反的名头，不过是在死罪上再叠一层死罪，人没有两脑袋可以掉，债多不压。
反倒是渊帝，如今死未卜，消息不明。
若是在这里干等，如同上辈子那样错过，宗洛定然会抱憾终。
“那接下来，我们便在这里扎营等援军吧。”
即便要同昔日点头之交的段统领刀剑，刚统一完天下就同自己人打。但这的确是现阶段情况下，唯一不是办法的办法。
要的是......卫戍军有二十万。
除非能将天机军全调回，否则对战卫戍军，他们都很难完全取上风。就算调回，可能他也同虞北洲分开，一人负责牵制，另一人带着机『性』强的玄骑硬闯进宫内。
确定就是造反一回后，宗洛为将领的思维立马开始调。力求找到一可以不流血的，好的解决方案。
就在这时，坐在草垛上的虞北洲忽然支着头道：“这件事不大对劲。”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某种程度上，抛却血缘滤镜，为一名下属臣子，他比宗洛更加解渊帝。也更加清楚，上辈子宗洛死后渊帝有多么勃然大怒，以后者的掌控欲，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把握的事。
上辈子之所以会出现那情况，不过是因为巫祭大典结带给渊帝震怒。再加上从未考虑过自己会突发急病的情况，更多的还是命运阴差阳错的巧合。
这辈子，既然答应要做宗洛坚实的护盾，那渊帝就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
后，虞北洲把所有的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他师兄上，真正对周遭万事万物漠不关心。如今回过神来，仔仔细细捋过一遍记忆，也发现不少同前世自矛盾的疑点。
在他看来，渊帝防着谁都不可能防着宗洛。
那可是皇城内组建私兵的权力，都说给就给。
甚至于，他有一更加大胆的猜想。
只是这猜测太过惊世骇俗，没有完全把握，虞北洲不打算说。
“师兄，你确定渊帝没有留给你任何线索吗？”
他再一次询问确认。
宗洛摇头：“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
下一秒，侧湛卢轰然出鞘。
白衣太子用一双不敢置信的手，将剑里乾坤从剑柄中推出来。
那曾放着伤『药』，被他拿出来后，原本应该空『荡』『荡』一片的地方，正静悄悄地躺着半枚虎符。
上方是神秘繁杂的夔纹。
这是大渊卫戍军历代传的虎符。
有那么一瞬间，世间一切都离宗洛远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颤抖着举起这枚兵符，不知道穆元龙是如何率领卫戍兵众跪地来迎，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回城。不知道厚的青铜城是如何推开，他又是如何骑着照夜白在全城戒/严的朱雀大道上飞奔，如过无人之境般，走过的地方，卫戍兵皆是跪倒在地。
他什么也没看，什么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目送里，冲进层层封锁，数十天未有一人进出的，兵把守的皇宫之中。
宫人纷纷跪下。急骤的风声擦着鬓发吹过。
轻功被运行到极致，甚至忽略宫内不可武的戒律。
宗洛的大脑浑浑噩噩，有种魂魄游离的不真实感。
在寒关的时候，剑里乾坤还是空的。唯有一次从他旁离......就是巫祭大典前一晚，渊帝醉酒，他同渊帝坦白实情，解剑还丹。
后来虎符在离开皇城的时候还给宗洛，丹『药』被虞北洲拿走，而湛卢，则是在巫祭大典之上，由渊帝亲手佩给宗洛。
卫戍军的虎符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剑里乾坤里。
那分明就是渊帝亲手放进去的。
这般要的兵权，绝非儿戏。他为什么会放进去？
上辈子宗洛根本就没有被赐湛卢，更不知道剑里乾坤。甚至连这藏在剑里的小秘密，都是渊帝亲口告诉他的。
除非......渊帝早就知道自己会突发急病，早就打算将他调离皇城。
一点一点被人刻意抹去的线索如同拼图般汇聚起来。
为什么这辈子他死遁又回来，渊帝会如此惊怒交加。
为什么渊帝说自己从未其他人那样，梦见过宗洛自刎。
为什么他在渊帝辰宴上，没有献上那块神龙玉，而是献上万年老参，渊帝的表情会那般不悦。
为什么那晚坦白实情后，千杯不醉的渊帝的神情如此波澜不惊。甚至没有半点怀疑。
为什么渊帝会这么急着在立他为太子后，急着为他巩固权力，组建东宫，将手下心腹全醍醐灌顶般推过去。
为什么这辈子，渊帝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的关心，而是一点一点，从行上，从言语上，告诉他一件事——父皇很爱你，很爱很爱。
......
诸如此类，同上辈子不同的地方，还有太多。
只是渊帝从来不说，也没人敢去想。
人没有可能预知未来。也没有可能一次，就逆天改命，一帆坦途。
一切都指一后的，叫人不敢置信的荒诞结。
寝殿深深浅浅的帘幕背后，倒映出帝王弥留时分的冷硬轮廓。
他的呼吸很轻，胸膛近乎没有起伏，就像死去一样。
宗洛跪倒在龙床之前，浑同筛子一般发抖。
他轻声唤一句，声音沙哑到不可思议，泪流满：“父皇。”
宗洛从未想过。原来这辈子的，不仅仅只有他和虞北洲。
甚至比他们还要早，开始在棋盘上为自己心爱的，非自己血脉的孩子布局埋线的......渊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