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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姬雪之后，时修没说话，头发微微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情。
沉默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为什么要见我？”
姬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你觉得呢？”
他避而不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你会出现。”她直接地回答。
他没有回视姬雪的目光，声音淡淡：“你说过，你讨厌我。”
姬雪突然有些想笑，觉得他有些幼稚，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只是看着他，不言语。
她的目光柔软，像是带着温度，“我喜欢你啊，你不明白吗？”
在飧狼袭击的那一夜，你突然出现的时候；在你抱着我睡的时候；在我已经绝望但是又被你一次次救赎的时候，我一点一点确信，自己已经喜欢你了。
所以哪怕你是错的，你和整个世界为敌，我也会想要和你站在一起。
时修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微微低眸看着她，在阴影里，眸色漆黑如洗，湿润的，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吸力，像是可以吞掉她。
但只是一刹。
又回到现实，纷乱的想法在脑里闪过，他皱眉：“你不会的。”
“可是我已经喜欢了……”她没有料到时修会是这种反应。
随着时修的沉默，气氛变得有点僵持，姬雪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们不一样。”
不用多余的话，仅这一句，就足以拉开最远的距离。
空气一瞬间砭骨，姬雪的心里剧烈地抖了一下，表情却竭力维持着平静：“我知道，可是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时修似乎笑了一下，姬雪却突然开始害怕，这样的时修，她一点也不熟悉。
“我的一切，都和你不一样，也没有办法让你和亲人朋友在一起……”他话还没说完，姬雪突然打断：“是你先说的啊！是你先说的要和我在一起！”
所以现在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又说不可能？
他微微低头看她，站得像一棵直挺的树，沉默一会儿：“你要永远留下来吗？”
留下来陪他？永远留在这里？
姬雪一瞬间愣住，念头一瞬间涌进，她木然地看着他，竟然说不出话。
他目光失去温度，变成一开始的，最干净的样子，看着她的时候显出一点空洞：“所以小雪不要再说，喜欢我的话了。”
有什么在心里拉扯，姬雪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知道哭没用，可是却忍不住，眼睛酸涩。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抱住头蹲下来，头发垂下来遮住脸，声音涩哑，身体在微微地颤栗。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低低地抽泣，头发湿答答粘在脸上。
在最难过的时候，她没有掉泪，在临近死亡的时候，她没有掉泪，可是现在，她觉得比那些时候还要难受。
“小雪……”她感觉有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所以不要喜欢我了。”
“不可能的……”姬雪拼命摇头，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小雪想看看我究竟是什么吗？”他声音没有语调，目光捉摸不透。
姬雪茫然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撕开上衣，抬手碰触接近心脏的位置。
猛然反应过来，姬雪突然扑上去想要阻止他，却发出一声尖叫
——他的手指陷入左边胸膛的肌肤，皮层分离，里面是黑色的机械构造，微微泛着蓝色的光。
本该是人类心脏的位置，只有一层坚硬的金属外壳。
像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画面，姬雪只觉得大脑里什么都被清空了，只有心里还在空荡荡地抽痛，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失去感觉。
“看清了吗？我没有心脏，没有血肉……”
只是一台机器。
姬雪面无表情，只有红肿的双眼让她稍显狼狈，她直视时修的眼睛：“那又怎样？”
时修倏地笑了一声，随即渐渐笑出声，止不住地笑。
心痛得无以复加，姬雪想要伸手抱他，却被他突然推开，声音带着暴怒，“够了！”
他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在姬雪疯了的尖叫声下，抬手把左胸位置露出的金属外壳一把扯下，摔在地上。
那部分的身体，里面是一片空洞，牵扯的金属丝还带着电流，被带出身体。
姬雪尖叫之后木然地站在那里，像是没有魂魄的人偶。
目光没有焦点，空洞看着眼前的画面。
他的身体，原本的面目，就这样呈现在姬雪眼前
——金属外壳里面的电路组织、什么也没有的，空洞的内核……
“现在看清楚了吗？”他声音近似咆哮，目光笔直，定定地看着她。
世界突然死寂，只有砭骨的风吹过，吹起她的裙角和发丝，吹起废墟里的枯草。
无数的高楼像是一座座墓碑，冰冷，充满腐朽的死亡气息。
发丝拂过她苍白的脸，遮住枯涸的眼睛。
远处好像有一首单调的钢琴曲响起，欢快的，影影绰绰不真实。
风里，她声音已经涩哑得不成样子，平静开口：“你干脆把我也杀了……”
她一步一步靠近他：“我们就在一起了，不用再痛苦……”
时修微低着头，阴沉沉看不清神色，高大的身影在一瞬间显得单薄，似乎摇摇欲坠。
天空也在一瞬间变了颜色，阴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之前没来得及撤回程序，他现在还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他受到任何伤害，空间会有所反应。
来不及后退，姬雪突然一把抱住他。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可以近距离看见他的“伤口”。
满目惊心。
“松手。”他声音带着克制。
姬雪不为所动。
他想要挣开，姬雪却没有松开他的迹象。
力量不能相比，如果他硬要挣开姬雪，可能会让她受伤。
最终他没有动作。
姬雪轻轻用手碰触被他弄缺损的部分，他不适地想要闪躲，姬雪却收紧手指，不再触摸，抬头看他：“如果你要这样折磨自己，就连我一起撕碎，我陪你。”
他的手微微抬起，刚要碰到她，迟疑一瞬最终却放下，转过头不看她。
半晌，他声音冰冷，低沉开口：“我感觉不到疼痛，所以离开这个身体，我一样可以生存……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是这个躯壳筑成的我，还是一个人工智能内核？
姬雪抱住冷冰冰的时修，没有一点松手，怕一松手，他又会把她推开。
她闭上眼睛，声音轻飘飘的，“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本来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同样的问题问他，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他没有说话，依旧被她紧紧地抱着，静默着没有一点动作。
姬雪在他怀里轻轻地蹭了蹭：“时修，你变回来好不好？我好害怕你现在的样子，你不是说过会听我的话吗？”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用近似乞求的语气：“如果你厌倦了的话，以后换我乖乖听你的话好不好？求你不要再这样了……”
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不要让我放弃，不要用这样陌生的、冷冰冰的眼神注视我……
片刻，她感觉到一只手，把她的头轻轻按向他的胸口。
熟悉的抚摸，渐渐回到体内的安全感。
姬雪再也忍不住，一开始的隐忍抽泣终于找到出口，毫无遮掩地大哭起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头顶终于传来他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温和，“对不起……”
她知道，她的时修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