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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山风在耳畔低语。唐烨站在黑牛山顶,脚下是尚未竣工的风机基座平台,钢筋裸露,水泥未干,像一座正在苏醒的巨兽骨架。他掏出打火机,微弱的火光映出脸上一道浅痕??那是前日去工地检查时被飞溅的碎石划伤的,没来得及处理。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任那一点猩红在黑暗中明灭。
他知道,今晚之后,大俞县将彻底告别过去的影子。
手机震动,是程建军发来的消息:“唐书记,江安邦已交代部分问题。他承认收受周德海以‘茶叶’名义送来的十万现金,并在高速连接线规划图上做了微调,使路线绕开其亲属名下的一处养殖场。目前正配合调查其他涉案人员。”
唐烨盯着屏幕良久,没有回复。
他早该想到的。江安邦不是坏人,至少最初不是。那个曾在暴雨夜里陪他徒步三小时查看塌方路段、鞋底磨穿仍不肯下山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贪腐链条上的一环?可权力就像地下水,悄无声息地渗透,等你察觉时,根基早已松动。也许是一次宴请,一次“帮忙”,一次自以为无伤大雅的通融,最终酿成无法回头的溃堤。
他掐灭烟头,拨通石瑶电话。
“你看到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醒。
“嗯。”唐烨低声说,“我准备明天召开全县干部警示教育大会。不只讲王振国、周德海,也要讲江安邦。不能让他成为被掩盖的牺牲品,更不能让别人把他当成‘替罪羊’。他是错,但不是唯一的错。”
石瑶沉默片刻:“你想公开他的忏悔书?”
“对。我会让他亲笔写,不删减、不修饰。我们要告诉所有人:腐败从来不是天生的,而是一步步滑进去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关键在于是否还有勇气面对。”
“这很难。”石瑶说,“有人会觉得你在作秀,有人会认为你清算异己。”
“我知道。”唐烨望着远处县城的灯火,“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们连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都不能坦然面对,那我们的改革就只是表演。真正的政治清明,不是没有污点,而是敢于直面污点。”
次日上午九点整,县委礼堂警铃准时响起??这是新设立的“廉政警示钟”,每月第一个工作日敲响,提醒全体公职人员守牢底线。
台下坐满了人,从县直机关到乡镇站所,连退休老干部都来了不少。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唐烨走上讲台,身后大屏缓缓亮起,标题只有四个字:**《我们为何迷失》**。
他没有开场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同志们,今天我不谈成绩,也不谈发展。我想和大家聊聊一个人??江安邦。”
全场哗然。
他继续道:“他是我的搭档,是我的战友。三年前,我们一起熬夜写报告,为争取一条扶贫公路跑省城十二趟;去年汛期,他跳进齐腰深的洪水里指挥排险,差点被冲走。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脸:“因为他忘了,权力不是特权,而是责任。他以为收两盒茶不算什么,改一条线无关大局,殊不知正是这些‘小事’,一点点腐蚀了他的初心。”
接着,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视频??江安邦坐在审讯室里,神情疲惫却平静,逐条陈述自己的违纪事实。他说自己也曾挣扎过,想拒绝,但对方太懂人性:“他们不说送钱,只说‘表表心意’;不直接提要求,只说‘帮兄弟一把’。久而久之,我就麻木了。”
视频结束,礼堂陷入死寂。
唐烨拿起一份文件:“这是江安邦亲笔写的反思材料,我已经签字同意全文公开。从今天起,它将作为全县新入职公务员的必读教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加重:“但这不是终点!我们要问的是: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是谁给了周德海可乘之机?是谁让虚假合同一路绿灯?如果制度是铁壁铜墙,再狡猾的狐狸也钻不进来!”
话音落下,掌声如雷。
当天下午,县委印发《关于深化权力运行监督机制建设的实施意见》,明确提出“三不得”原则:**决策不得绕程序、审批不得越权限、资金不得脱监管**。同时成立“阳光办”,由群众代表、媒体记者、第三方机构组成联合监督团,对重大项目全程跟踪。
与此同时,风电项目进入全面施工阶段。六月十五日,第一台风电机组顺利完成吊装。巨大的叶片在空中缓缓旋转,仿佛划破长空的利剑,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七月初,省发改委传来消息:国家能源局拟将大俞县列为“全国县域绿色转型示范县”,并将组织中央媒体进行专题报道。这意味着,唐烨的名字很可能再次出现在更高层级的视野中。
杜曦兴奋地打来电话:“老公,这次要是成了,你就有机会进省委党校中青班了!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唐烨却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中青班意味着更大的舞台,也意味着更深的漩涡。一旦踏入,就不再是单纯的地方治理者,而是进入了复杂的人事格局与权力博弈之中。他不怕斗争,但他怕自己慢慢变成那种只会开会、讲话、看风向的“官样人物”。
“我还没想好。”他对杜曦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枫林村第三期培训班能不能顺利结业。”
杜曦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别人都往前冲,你却总想着后头那些人。”
“因为我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唐烨轻声说,“我见过太多聪明人飞黄腾达,最后忘了自己是谁。我不想那样。”
挂断电话后,他驱车前往培训中心。
正值毕业典礼,三百多名学员统一穿着蓝色工装,胸前佩戴结业徽章,整齐列队。校长宣读就业分配名单:一百二十人签约风电运维公司,八十人进入县属建筑集团,其余则分别输送到周边工业园区。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陈大勇。
一个月前,他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四肢缠满绷带,眼神空洞。如今,他已经可以拄拐行走,虽然步履蹒跚,但脸上有了血色。
唐烨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感觉怎么样?”
陈大勇咧嘴一笑:“唐书记,我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现在还能有份工作,我……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谢我。”唐烨摇头,“是你自己没放弃。”
典礼结束后,唐烨临时提议:“请大家留下来拍张合影。不要站主席台,我们就站在操场上,像一家人一样。”
照片定格那一刻,阳光正好。三百多人的笑容汇成一片海洋,背后是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和刚刚竖起的“大俞县职业技能培训中心”牌匾。
当晚,这张照片被传上网,迅速刷屏。有网友评论:“这才是中国基层最美的风景。”
一周后,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小城大变:大俞县的绿色突围》专题片。镜头里,唐烨走在田埂上,与农民交谈;蹲在工地旁,查看混凝土标号;坐在教室后排,听电工课讲解电路原理。
主持人评价道:“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项目的落地,更是一种执政理念的践行??发展为了人民,改革依靠人民,成果由人民共享。”
节目播出当晚,唐烨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唐书记,我是江安邦。我在看央视的片子,哭了。你说得对,我迷失了。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敌人,而是当作一个需要救赎的人。我会好好改造,等我出来那天,如果还能拿得起锄头,我想回枫林村种地。”
唐烨盯着那条短信,久久未语。
他回了一个字:“好。”
八月中旬,省组织部正式通知:经综合考察,推荐唐烨参加省委党校第38期中青年干部培训班,为期三个月,九月初报到。
消息传来,全县震动。
有人欢喜,说县委书记要高升了;有人担忧,怕他一走,改革半途而废;更有甚者,在网上发帖质疑:“是不是上面要保他,所以赶紧调走避风头?”
面对种种议论,唐烨未作回应。他在离任交接会上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所有既定政策不变,节奏不减;
第二,重大项目由石瑶同志牵头主抓,我随时远程支持;
第三,三个月后,我会回来,继续和大家一起干。”
临行前夜,他独自回到办公室,整理抽屉。那份来自国家发改委司长的信仍在最底层,旁边多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那是他在省委党校读研时的读书笔记,扉页上写着一行字:“政治的本质,不是统治,而是服务。”
他轻轻合上抽屉,关灯出门。
县委大院静悄悄的,只有廊檐下的风铃在夜风中轻响。他抬头望天,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走过的路。
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就是命运的转折点。有人会拉拢他,有人会试探他,有人会用光环和虚荣一点点消磨他的锐气。但他不怕。
因为他早已明白,所谓“步步高升”,从来不是职位的攀升,而是灵魂的淬炼。每一次选择,都是对初心的叩问;每一次坚守,都是对信仰的加冕。
车子驶出县城时,东方已现鱼肚白。
沿途村庄陆续亮起灯火,早起的农人牵牛下田,孩童背着书包走向村小。一辆贴着“大俞县公交”标志的新能源巴士缓缓驶过,载满赶集的老人。
唐烨摇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这土地的气息,厚重、真实、充满生命力。
他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女儿稚嫩的声音:“爸爸,你要做个好人。”
睁开眼时,朝阳跃出山巅,万丈金光洒满大地。
他轻声道:“我一直都在努力。”
车子加速前行,驶向远方。
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严峻的考验。
但他知道,只要脚还踩在这片土地上,心还念着那些普通人的冷暖,他就永远不会迷路。
风起了。
而他,正迎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