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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没人能够断言你是错的，就像没有人会责怪蛇吃老鼠，老鹰吃蛇一样，这个世界上很多生物的生活方式都是建立在掠夺生命基础上的，就连我站在这里，也是为了以你的死亡为前提继续活下去的。”顾航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倒不如说他对现在自己说的话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只想摧毁眼前生物的信念，“不过，我存在着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你呢，又是谁给你定义这样的生存方式？你非要杀人不可么？你非要吃人吸血才能活么？你的吸血冲动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因为你把自己和一张魂灵卡融合在了一起。你明明可以不选择这样的，却还是做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愉悦，和生存本能没有关系。”
“原来你们是这样看待事情的，世界上的很多事，有理由就能做了呀。因为那个人杀了自己重视的人，你杀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因为生气，打人也就理所当然，因为憎恨，就可以随意地破坏别人的人生……”
顾航沉默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是因为我的理由，不那么正当，所以才招致你的毁灭吧。但你杀我，和我杀他们，这其中的罪孽，有区别么？”
“没有。”顾航惊奇地发现，在他试图动摇敌人的时候，对方也在试图动摇他的决心，“但我已经有了承担这份罪的意识，我有着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就算那存在于循环往复的可悲宿命中，我也无法放开，为此就算满身鲜血也不在乎。”
“所以你是在承认，你和我没有什么区别？”
顾航笑起来，止不住自己的轻蔑，“别拿我，跟你这种东西比。”
“对。就是那种眼神，拥有着神的力量的人，就应该对普通的人类，对野兽流露鄙弃的眼神，这才是神所能拥有的践踏众生的眼神。其实我们的存在方式也可以不互相违背，我想要吃掉那个女孩，想要那个女孩的命，你便把她给我，这样的话你就能从这无止境的轮回痛苦中解脱出来，可以拥有着这无上的力量，继续生活下去。世界上有什么，比你所拥有的力量，神的力量更诱人的呢？刚才你也说了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用你们的话来说是这个意思是吧，其实我的生存方式和你无关，只是和女孩相悖，我们今天完全没有必要再这里拼个你死我活。我也并不希望和你作对。”
顾航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一个人以另一个人为自己世界的支撑点这种事。”
“神会践踏众生？那是不是也会想你一样以吸血杀人为乐？”他的眼睛没有一点温度，“你说的那些，我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放弃挣扎，放弃抵抗，在适当的接受宿命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你看起来真的不像那种整天做白日梦的中二病初中生。”
“是啊！我不是初中生！我连自己是否身为人都不清楚！”被触及底线，他一脚踢向自己眼前的人堆，层叠堆砌起来的他们被踢得七零八落，如同破布，“可我只是代表着罪恶和黑暗罢了。就像这个世界有白天就会有黑夜一样，难道黑夜就要因为它的冰冷压抑被讨厌么？”
“你都是用这种话给自己开脱的？明明是个异形，从心到身体都变异的异形。”
“世界由正反相辅而成，有光明必定会存在黑暗，有美丽必定会存在丑陋，有积极向上的人存在也会有消极堕落的人存在，有高有矮，有天有地，有死亡有新生……但你没有发现么，这个世界的美丽，都是阴暗的那一面衬托出来的。若没有死亡，你们还会觉得活着，觉得生命是一种幸运么？若没有黑暗，光不过是一种现象，一种刺眼的存在，又怎么会拥有令人向往的意义？若没有黑暗和丑陋，谁又来告诉你们高尚和圣洁的意义？倘若我没有像狗一样去追着去咬着你的公主，你会在某天先崩溃放弃了吧？守护公主的骑士？别可笑了。若她没有危险，你会先抵不过这命运的摧残吧……啊好险好险。”他偏头躲过朝着自己呼啸而来的子弹，“不是应该先谈判再动手？人类的行为，有时候还真的不能理解。换句话说，守护她的其实是我，她之所以能一直承受命运坚持至今，其实是因为我。”
“只要你高兴，怎么说都行。”他将自己肩膀上的武器放下，凛冽的夜风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是这个世界唯一鲜活的存在，调整自己的气息，肌肉状态和思考，调动全身各处的力量，将其调整到战斗状态，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使用到什么地步，却不得不这样做。
杀掉他或者被他杀掉，都有可能让她陷入危险状态，保护她的行为也会伤害到她，自己究竟是怎样走，才会面对今天这般境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只是单单作为世界的阴暗存在而已，难道有错吗？是我想这样的么？没有我们的存在，如何衬托这个世界的美丽，你们讨厌死亡，却必须承认，死亡的存在令生命本身有了无上的价值。我也只是用死亡提醒着那些人，生命的可贵，美好的可贵，平静的生活多么值得珍惜。”他瞥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比起那些，怀着痛苦和绝望活下去实在算不了什么。”
顾航抿着唇，他知道眼前的生物已经没有了交谈的必要性了，他不仅是行为脱离了常人的轨道，连思想也完全和世界脱轨，世界上最可怕的杀戮者是，当他杀人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罪恶的，还洋洋得意地以为是善行。
“你怎么不说话啦？是厌恶了么？作为守护的骑士，厌恶贪婪者公主的献血的野兽？”他苍白的脸透着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顾航冷着脸看他陷入疯狂。
“啊啊……原来是这样，是厌恶么？是鄙夷吗？作为神的宿命，厌恶着即将落入黑暗的人？你肯定很生气吧，看着我毫不在意地掠夺如此多的人的生命，把他们当做玩具一样撕扯。可这是我的命运啊，我是嗜血的野兽，我是拥有着无比力量的存在，我是身为人形却不能拥有人的境界的生物，你知道你鄙夷的掠夺生命的行为，对我来说有多大的意义么？”
“说实话，你做了什么，杀了多少人与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依旧没有表情，“你说你代表死亡和杀戮，你尽可以像野兽一样捕食人类，也可以吸取他们体内的血液到干涸去宣布你那绝对的力量，但你若是触碰了我的界限和我守护之物，那我手中之剑，终有一日会贯穿你的心脏，纵使你是拥有着无穷生命的吸血鬼，我也会将你斩得粉碎。”
“要别人的命，杀人，吸血，像怪物一样活着——这种生存方式，也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啊，我只是被设定了，可以从那种方式中得到快乐，死也无法挣脱罢了。“他露出悲哀的表情，像是拼命忍住即将挣脱而出的泪水。顾航愣住了，因为那个表情，他见过无数次，那个无数次从梦中醒来彷徨若失的女孩，也会浮现那样的神情。
恍若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你是不会明白的哟，那种被痛苦和寂寞煎熬，被绝望和哀叹环绕的心情。当你有一天，突然从一个无尽漫长的，如同死亡一样的噩梦中醒来，你凭空一般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记忆，没有生活经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对你来说，光是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理解，但是理解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能从这个世界得到什么么？你像是为了什么事情从死亡的状态来到这个世界，却并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目的。不过，也不一定需要目的对吧，生而在世，有多少人是为了确切的目标而活着的呢，为了活着而活着，这个目标已经足够让人奔波了。”
“然后你开始喜欢上这个世界，喜欢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天空，喜欢波涛汹涌的蓝色大海，喜欢从暖橙渐变到紫色再到深蓝的夕阳天空，喜欢每一个人，拥有着不同的命运，有喜悦有平凡有争吵有幸福，在细微琐碎的日常中过着安逸的日子，你近乎偏执地喜欢这个世界的一切，于是你希望像别人一样生存。你试了很久，努力了很久，最后却发现，活着这件事，是别人的，与你无关。你始终是局外人，看一场盛大热闹的电影，傻乎乎地希望参与其中，自以为是地跟他们对话，演着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人却在转身之后就将你忘记。
然后你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感虚薄这个事实。但你能怎么办啊？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么？这个世界不承认你的存在，是你自己选择的么？在你喜欢上这个世界之后才发现这件事，这难道是你自己选择的？”
“无论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找不到和这一切的联系，只能在一次次陌生的恐慌中迷茫，你甚至都没有办法保护心里那个懦弱的自己，你害怕的时候，你是一个人，你笑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你像傻瓜一样为那种命运的空洞和迷茫哭泣的时候，你依旧是一个人。别人能看见你，却记不住你，有时候甚至看不见你。你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幽灵，以此来麻痹自己。”男人突然浮现起憧憬的神情，那种感觉就如同以斩杀身体为乐的人却喜欢蝴蝶一般，矛盾丛生的表情上流露着某种悲哀。
“但那种理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希望变成绝望，也不过是一念之差，当你认识到这一点而选择接受之后，也不会觉得有多不幸。那时，你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然后啊，你突然发现了，你渴望着美丽和光明，就像黑暗追逐阳光，邪恶追逐正义一样，你唯一所感觉到的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是当你幻化成野兽要杀人的时候，他们那么害怕，那么惊恐，只有那一刻，他们的眼中满满的都是你，只有那一刻，你才会被别人容纳进眼睛里，只有那一刻，你才会感受到这个世界给予你的同情。”他瞥向顾航面无表情的脸，那个人连同情怜悯这些最基本的情感，也不屑于给他。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你是选择在痛苦和麻木中沉沦，还是拼命抓住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你拼命了那么久，都没能被这个世界记住，没能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在那个时刻，你能拒绝那种感觉么？良知，道德底线？你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杀人对你而言，是与这个世界联系的方式，是你存在的方式，你会想着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而压抑自己不去追逐那一刻活着的感受么？”
他从高处跳下，在沙石中激起一阵灰尘，一边靠近他一边厉声质问。
顾航站在原地，没有警惕地后退也没有出击，他的心在那时有了一丝的触动，他没有说话，看着那个自以为内心千疮百孔的人宣泄着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憎恨。他像困兽一样，在命运加之于他的囚笼里拼命挣扎，要说痛苦的根源……
“如果一开始，不以人形存在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对人类的生活方式，产生丝毫的憧憬。如果一开始，不喜欢这个世界……就好了。”
“梦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要给予人破碎时刻的痛苦么？我不认同你的看法。”他努力地说出这句话，事实上只是想要说服自己。
一开始的时候，不相遇就好了。
这样，会比较幸福么？
“不是这样的。”爱和幸福，原本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尽管有一天，你爱的人，你所拥有的梦会彻底离你而去，你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你尾随着你所付出的感情一同离去，一同在火焰中燃烧，但最终，你的感情和爱燃烧成灰烬，只有你残留了下来，你不能一直留在灰烬中，你终究要回到这个世界。最后会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了梦。
但你会收获回忆，收获感情，这难道不比，依据着生存的本能，为了不让自己受伤所以就不去爱，不接受世界也不被世界接受的方式要好？
一定是更好的。
他摸向自己的胸口，像是确认这个想法。
只是，痛些罢了。
“你在挣扎些什么？”在顾航的胡思乱想间，他的表情已经从悲哀恢复成了残酷的喜悦，像是仍沉浸在杀人的快感余韵中。“呵呵呵你知道么，可笑的是，当我选择了一种对别人而言极其残忍的生活方式的时候，我确确实实，逐渐回归到了这个世界。别人能看见我，能记住，我能够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往自己身上插五把刀，把自己的手或者动脉割掉，我甚至能了解到，我的出现，是来自于一个可笑的仪式，一个众神狂欢的产物。”
“在你把试图杀掉自己当做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你就失去了生而为人的资格。”若之前他说的种种都是想要成为人类而无法实现所造就的挣扎，那么后面所作的一切，则实实在在地将自己看做异类和野兽，才能无所顾忌地跨过人类所存在的安全边界。
“一开始……我就……”
“不过——我对你的故事，你的命运不感兴趣，如果你觉得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就能让夺取我想要保护的人的性命变得合理化的话，你还是算了吧。既然决定当野兽，又何必在乎合不合理，你的世界，只存在掠夺和被掠夺，杀和被杀，就已经足够了。”如此，虚无的生命。
“看看啊，因为你拥有着神的力量，你现在还是站在高点，来将我狠狠就践踏不是么？因为我是邪恶，而你是光明和正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