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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鸿门宴
谢清欢说罢,何欢欢师徒和李二郎便自然而然地看向吴掌柜,等待最后的决定。
吴铭有点无奈,何丶谢二人说了半天,他却没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他甚至不知道小谢家有多富,家里是干嘛的,是单纯经商还是在朝中有人……
他正色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从家里逃出来?」
谢清欢无所隐瞒,坦然相告。
其实,在她过往十六年的人生里,「逃离」的念头早如蔓草般在心底滋长缠绕,不止一回两回。
但真正逼得她付诸行动的,却是那桩从天而降的婚事。
那日父亲突然告诉她,已觅得一位乘龙佳婿,并请来族中严苛的长辈,开始日日教习妇德丶妇言丶妇容丶妇功……俨然将她视作嫁妇,可她连对方姓甚名谁丶品貌心性都全然不知!
当她鼓起勇气探问,父亲却只轻飘飘一句:「你的夫婿便在今科贡院的芸芸学子之中,谁家高中,你便嫁入谁家。」
就在那一瞬间,心中潜伏已久的「逃离」之念猛地破土而出,前所未有的鲜明丶坚定。
「自垂髫至及笄,何尝有半件事容得我自己做主?桩桩件件,不过是照着父亲刻好的模子按部就班,诗书礼易丶琴棋书画……连这婚姻大事,呵,我嫁的岂是活生生的人?分明是那冷冰冰的『功名』二字!」
谢清欢的笑容越发苦涩,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不过是想做一次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哪怕只有一次……」
话音落下,全场默然,四人虽心存怜惜,却不知该从何宽慰起。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北宋的开明是相对其他朝代而言,真论妇女的社会地位,自然不能21世纪相提并论。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说女子做不了主,许多男人同样身不由己,起码明媒正娶的正室不能随心所欲。
与前朝大不相同的是,在本朝,人们选择婚姻对象时已不太看重门第是否匹配,用蔡襄的话说便是:「今之俗,娶其妻不顾门户,直求资财。」
在这种风气的引导下,经商致富的富商便乐于砸重金同官僚士大夫结亲,而科举又是王朝时代进入仕途的独木桥,于是就形成了独具宋代特色的「榜下捉婿」。
每至开科取士的年份,富商大贾便纷纷斥巨资同自己看好的士子预定婚姻,宋人称之「系捉钱」,其实就是一笔金额较大且有一定履约风险的投资。
到了发榜日,新科登第的进士则会竞相明码标价,公开「拍卖」自己的婚姻,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以自己能够卖到比他人更高的价为荣。
说起来,本朝就有个叫凌景阳的学士娶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在京酒店户孙氏为妻,为欧阳修所不齿,上书怒斥其不配试馆职。
风气如此,何双双虽然心疼她,但并不会因此指责谢父,更没有支持她离家出走的立场,这事本就与她无关。
她只是不愿见吴掌柜牵涉其中,无论怎麽想,谢清欢尽早回家才是最佳的解法,她相信吴掌柜亦持有同样的观点。
吴铭却认真发问:「你想回去麽?」
见徒弟摇头,遂笑道:「那便留下。」
「?!!」
何双双师徒瞠目愕然,莫说她俩,连谢清欢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抬头:「师父不赶我走?」
吴铭失笑道:「你又没做错事,我为何要赶你走?」
「可是……万一爹爹找上门来……」
「这倒是个麻烦……」
谢清欢复又垂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呐:「弟子还是不给师父添麻烦比较好……」
「不,我说的麻烦是,假使你爹爹找上门来,我好像没有正当理由挽留你。」
师父之命自然比不过父母之命,何况他还是个不被承认的「野师父」。
吴铭略一琢磨,问道:「在你看来,令尊应该不会挨家食肆询问?」
「绝不会。东京食肆成千上万,且不说问不问得过来,爹爹盼着我为他结一门好亲事,我私自出走丶逾月不归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哪个新科进士敢娶我?爹爹也绝不会想到,我竟会来一家小店当徒弟。」
「这便好办。」
吴铭双手一拍,已有决断:「眼下知道你身份的人只有我们几个,你先前拜访过的那六家食肆又都是小店。因此,只要何厨娘和锦儿愿意替你保守秘密,咱们再把刘牙郎搞定,以东京之大,你爹爹上哪儿寻你去?」
这话并不准确,除了他提到的这些人,其实还有欧阳修一家丶王安石一家丶梅尧臣丶二苏等人也知晓谢清欢的存在。
只不过,既然谢父有意封锁消息,便绝不会派人去士大夫府上探问。
谢清欢双眸生光,师父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只要爹爹不找上门来,她便可以一直留在吴记川饭,随他老人家学习厨艺。
她立刻向何双双师徒拜倒:「求何厨娘成全……」
「你这是作甚?」何双双赶紧拉起她,「我说了我从不多管闲事,这事与我无关,无论谁来问,我只说没见过便是。」
「多谢何厨娘!」
谢清欢恭身行了个万福礼,适才的担忧丶苦涩丶惊慌丶歉疚统统消失不见,明媚的笑意重新爬上眉梢唇角,连行礼都迸出一股子鲜活的欢快劲来。
何双双却没有这麽乐观,转而看向吴掌柜:「吴掌柜可想清楚了?此法可不是长久之计啊!」
吴铭淡定道:「不必长久,只须等到明年三月放榜,过了榜下捉婿的时机即可。」
当然,长久之计吴铭心里也有盘算。
凭他的手艺,迟早会给赵祯做饭。他抓紧教会徒弟一些真本事,到时候让小谢给没见过世面的皇帝露几手,封她个御赐小厨娘什麽的——父母之命再大,那也大不过君命。
这念头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未免太过狂傲。
「何厨娘想点哪道菜?」
何双双一怔,怎麽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
「松鼠鳜鱼。」
「好,就做松鼠鳜鱼,只是此菜须费些工夫,烦请何厨娘耐心稍待。」
说罢,吴铭转而吩咐李二郎:「你去巷西请刘牙郎,就说我创出一道新菜,想请他品鉴一二。咱也给他摆个鸿门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