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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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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样的功利想法,难道我们应该全然斥责他们个人吗?
    恐怕不然。
    等到战国中后期的时候,求取封君一事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的一种普遍流行的政治思潮。
    张仪游说魏王的时候就指出“人多奋辞而少可信”,因为只要游说诸侯成功就可以达到“封君”的地步,所以天下之人“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
    《黄帝四经》中的《经法·国次》篇对于裂土分封的鼓吹,甚至用“是胃(谓)天功”这样的高度来评价,直接上升到谁敢悖逆这样做就是违犯天意的层面。
    ——当话讲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们就不禁要在这里发出一声反问:
    当我们了解到了裂土封侯这样思潮在战国时期的狂热,我们还能够那样自信且笃定地宣称,郡县制在秦统一天下之后必然是大势所趋,所谓支持分封制的势力,必然全部都是会被打倒的反动势力,腐朽落后的老古董而已吗?
    郡县制取代分封制,难道真的就像是我们后世人从历史的下游溯源而上,窥见地那么顺理成章,一气呵成,顶多不过是几场争辩的混乱吗?
    ——我想,应该很多人都很难轻易说出,不过如此的话来了。
    这便是始皇李斯君臣,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仍旧坚持郡县制并大力推行下去的魄力和前瞻性的含金量了。】
    然而,正被夸奖着的君臣二人却并无多少喜色。
    嬴政虚敛着虎目,面色肃穆不怒自威,而李斯颔首,眼神注视衣角却不见有神。
    ——他们都猜到了后世人这种解说的得性,作为当事人,更加明白这番褒美背后即将紧跟而来的刀刀见血。
    于是,嬴政终于开口:
    “把长公子喊来吧。”
    君王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到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他随口想起的小事。
    可在场二人都知道这背后蕴含着的嬴政的妥协。
    始皇帝是多骄傲的人物?
    或者说,因着他这份天底下不世出的功绩而理当生出的矜贵与自傲,再加上老秦人祖传的韧性并根性,嬴政是何等执拗的人物呢?
    一个狂妄到曾经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规划好子子孙孙千世万世的未来,缔造一个千年永续绵延不绝亘古不灭的永恒帝国的男人——他曾经是那样意气风发,一肩想要挑起此后无数代理当承担起的责任。
    他现在让公子扶苏过来,面对接下来他本想自己一力悉数解决的局面。
    李斯默不作声。
    他知道嬴政终于在天幕勾勒的未来图景面前,做出了些许让步。
    嬴政终究不是神,他必须得承认,他没办法安排好一切的未来。
    而光幕闪烁着柔和的白光,停下了进一步的论述,仿佛知晓了始皇帝的退让,于是温柔的月色也愿意为他停留,尊重他意志的选择。
    等到扶苏姗姗来迟,它才慢
    慢吞吐出一行行云流水的字迹:
    ——【嗣君谁何?】
    扶苏一愣。
    【汉代贾谊在《过秦论》中曾经这样写到:
    “秦虽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秦朝虽然将天下从战国时期的四分五裂重振为一统的江山,然而却没有很好地将政策从战争时期的拓张型改为安定天下的建设型,最终导致其很快走向灭亡。
    而他认为其中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始皇帝对于嗣君的选择之上:“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
    他甚至都表明,不强求你秦二世能是个明君贤君,哪怕只不过是个庸主之才,对于秦朝的天下来说,其实也差不多够用了。
    只可惜,继位的胡亥别说庸主之才了,他简直称得上中华上下五千年独一无二种类的败家子,恐怕某种意义上只有杨广、李隆基这俩位,才能和其一较高下。】
    杨坚:……
    隋文帝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后牙根都快咬碎了:杨广那小子上位前装的像模像样,把他们夫妻俩都给骗过去了,谁知道未来能成为那么个究极无敌败家子呢?
    可是杨广心里藏奸不假,现在的太子杨勇难道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杨勇表现得连装都不会装,比杨广做出来的表象都不如,他们又怎么会对他逐渐失望呢?——杨广是亲儿子,杨勇难道就不是了吗!
    呸!
    杨坚恨恨地对两个小兔崽子平等地啐了一口:不,他现在一个都不想认是他们亲生的。伽罗在知道这俩小子没一个好东西之后也是心态失衡大哭了一场,对他们堪称是心灰意冷。
    害,继承人这种问题,怎么就这么难挑出来个好的呢!
    —
    李世民:李隆基那孙子实在离太远教训不上啊!
    有心无力的太宗皇帝瞪着屏幕上那个人名,气得牙痒痒:好家伙啊好家伙,和胡亥杨广两个东西齐名?
    后世人天天辱宋都没把徽钦高二人组往里排!
    【而始皇帝确实也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的长子扶苏“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曾经多次直谏始皇,敢于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在诸子之中最具声望,“为人仁”,有改变秦法过于严苛残酷的可能。
    同时,他也注重存抚民心,其品格为时人称颂,甚至在胡亥在位期间,倒秦势力还一度打出“当立者乃公子扶苏”的旗帜作为起义的口号,以此来宣扬大义,可见他在民间也颇具声望。
    但是,这样一个从《史记》的记载来看相当合格的继承人,为什么却没有顺利从始皇帝手中接过嗣君之位,甚至从来没有被正式确立为太子过呢?
    为什么嬴政死后,赵高能够那么轻易就说服了胡亥李斯二人决意矫诏?
    而事实确实除了伴随在扶苏身边的蒙恬提出了质疑之外,就连一直随侍始皇
    为他亲近,偏偏最要紧遗诏关头被派遣外出的蒙毅,在被胡亥下诏要求自尽时都承认了嬴政一直以来对于胡亥的特殊,甚至表明想要立胡亥为太子其实是始皇一直以来思索的一件事?】
    ——?
    李斯懵了一下。他拧着眉细瞧天幕上字幕的模样,确认了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
    怎么还扯到蒙毅去了?他怎么还承认陛下对胡亥有什么特殊来了?
    就算是史书美化——听后世人语气,那撰史的司马迁倾向于胡亥继位是矫诏,不至于在蒙毅口中还替胡亥美化吧?就算是被勒令自杀之时为了保全家族而道出的违心之语……
    李斯就他对于蒙毅其人的了解来看,这样的说法也实在太超出他的想象了。
    但若是事情真如了蒙毅所言的话……
    李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坚决划清楚了界限:这必然是蒙毅为了保全家族而道的违心之言!
    他李斯能被赵高诓骗加入矫诏,他蒙毅怎么就不能为了保全家族而认可胡亥的继承权呢!
    【要知道,秦国王位的继承,向来有早定储君的传统:
    昭襄王四十年太子死,四十二年即以次子安国君为太子;而正如前文所言,安国君本人尚是太子之时,吕不韦就为嬴异谋取嗣位甚至得到了刻符为约。
    就算用始皇本人晚年沉迷寻仙求长生,意欲成为永恒的帝王这样的理由为他辩护,却也很难完全解释清楚。用李开元对于这一段历史时期始皇帝个人的评价来说:
    ——“晚年的始皇帝虽然暴躁,却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李斯:……
    您,确定,是,直到晚年才开始暴躁,的,吗?
    李丞相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也对,比起暴躁,嬴政早年的行事风格更应该被称呼为雷厉风行,哪怕有时稍显急切刻削,也更多是以理智做出的决断,并非意气用事。
    一个容易被怒火操控的人,是不会成长为嬴政这样的帝王的。
    【统一之后,他在政治军事方面推广郡县制、文书行政、扩充官职、收兵减卒等措施,在经济上统一货币与度量衡,在礼法层面上尊号、采水德、正法统,完备祭祀礼仪,在文化上甚至也干出过与东方文化精英相合作的政策,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⒋[(()”。
    这些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对于安定天下的寝兵政策的思考,说明他对调整耕战体制的时机和必要性都有着充分且清醒的认识。
    再加上考察秦国历史,他的曾祖父昭襄王嬴稷的王位是因为武王无子而英年早逝得来,他自己曾经遭遇过成蟜的叛乱,见证过嫪毐依仗着和太后的私生子作乱,自然不可能不明白早建元良这句话的含金量。
    然而事实就是:
    一生为人行事果断敢行,为了最大目标的实现不惜承担巨大的风险,激进、决断甚至称得上冒险的始皇帝,唯独在继承人问题的处理上,展现出了一种罕见的矛盾并犹豫。】
    扶苏低垂下自己的眼眸。
    ()他正坐在嬴政下首的方向,平静而沉默,仿佛丝毫没有被天幕此言背后咄咄逼人,甚至称得上锋芒毕露,直指他脊背,明言他并不被嬴政全心满意的事实。
    却是嬴政先锁紧了眉头。
    他深沉而严肃的目光凝视着扶苏的面颊,那张向来不怒自威,平静之时也仿若一只假寐猛虎,气势逼人的面庞,此刻更是威严不容人轻易直视。
    但即便如此,即便面对着他父皇如此的威压,扶苏的面容依旧温和,脊背是毫无动摇的笔直,足够让嬴政在内心都和缓满意了几分。
    放在眼下的时间里,嬴政依旧是确信自己是将扶苏视作自己的继承人的。
    不曾立他为太子,不过是出于对于六国势力可能因此重又得到外戚地位而稍有反扑而已*。
    ——那么,
    嬴政静默着开始思考。
    未来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开始动摇了呢?
    天幕继续。
    【而为了理解嬴政的这种矛盾,我们就得先回到嬴政所面临的现实情况中去考虑:
    扶苏好吗?
    好,很好的继承人。但是,他和以蒙恬为代表的秦朝军功新兴地主集团,关系太好了。】
    后世人的话音刚落,扶苏的目光便如长剑一般锋利,直直刺向天幕的方向。
    “秦以军功为发展之本。”
    他没有暴跳如雷,只是从喉口果断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这句话到底在意指什么。
    指扶苏和军队走得太近有谋反之嫌,所以被嬴政所忌惮吗?
    ——天大的笑话。
    在这始皇帝方兴兼并天下,威震四海,“余威震于殊俗”的年代里,他难道会恐惧自己的虎狼之师犯上作乱,将刀锋对准自己身上吗?
    没有人会相信嬴政会有这样的担忧。
    那就只可能是在说——
    “怎有让支柱与君上相分离之辞?”
    扶苏质问。
    是啊,秦朝的新兴军功地主集团们,怎么可能一朝之间,就站到了嬴政这位始皇帝的对立面上去了呢?
    —
    刘邦在笑。
    刘秀委婉地摇了下头。
    而朱元璋对一切都不置可否,漫不经心伸手按在了桌案之上。
    于是刘彻咋舌:
    “皇帝自古是孤家寡人。”
    【始皇二十四年,在经历了快速发展安定的黄金五年后,帝国又在边地取得了“略取河南地”、“陆梁地”以及逐戎设郡县的辉煌战绩。
    借此良机,始皇帝置酒咸阳宫,令博士七十人上前为寿。其中以仆射周青臣的歌颂最为动听:
    ——“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
    而就在这样一片歌舞升平,欣欣向荣,足以
    让嬴政都龙心大悦的氛围中(),博士齐人淳于越却不合时宜地说出了那个即将流传千古的争论:
    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一言以蔽之,淳于越要求恢复分封制。
    此言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就遭到了郡县制第一支持者,始皇专用高级喷子李斯的驳斥。很快,朝廷便推行了焚书政策。翌年又因卢生之谤迁怒咸阳诸生,复起坑儒之事。继而再有扶苏有不同之语,始皇闻之大怒,命其赴上郡监军,最起码在明面上远离了政治中心的事件。】
    嬴政的眉头皱得更紧:不对劲。
    扶苏和他政见有所出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嬴政怎么会只因为所谓“不同之语”就把他放逐出去?
    虽然去上郡监军这个结局听起来并没有特别落魄,毕竟那里有蒙恬,有几十万大军,扶苏作为一个公子得以参与进军权的掌握之中,放在不少人眼中还算得上重用。
    但是嬴政作为亲手结束了春秋战国的人物怎么可能不清楚一件事:
    太子从不居外将兵,因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子向来应该靠近君王,甚至哪怕君王在外亲征,太子也当是那个居京留守坐镇之人,方便万一有意外发生,他可以临危继位。
    所以,如有此事,必起废立之心。
    【我们在此且先不论焚书坑儒一事之中的水分,到底焚的什么书,坑的哪些儒,背后到底有没有反秦势力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只从这件事导致的历史影响来看。
    可以说,秦王朝的命运,几乎就是在咸阳宫事件之后,发生了一个不可预估的转折,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它几乎使得秦王朝战后体制转型的多年努力付诸东流。】
    ——?!
    扶苏抿着唇,同样紧缩起的目光中带着犹疑不定的踌躇。
    他从不怀疑嬴政的清醒,也确实明白多年来他父亲为了一统天下后安定天下所付出的心血。
    正是因为这份清楚,他才会听到后世人那般惋惜的判断之时,感觉到莫大的震触。
    “怎么就,一瞬间……”
    这样的疑问几乎是没经过思考便从他舌头上滚落下来的。可是气氛凝重的室内却一片死寂,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般的困惑。
    只有后世人。
    【这样的颠覆,当然不应该轻易归罪于一个小小的孤立的事件,它背后所反映出的,其实是在秦朝政治内部,一个相当重要的矛盾:
    新兴军功地主集团,和始皇斯相二人之间的矛盾。
    或者说,
    ——秦朝内部大部分高级文武外臣,和皇帝以及其最心腹最不可动摇的“近臣”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可能会颠覆大部分人对于秦朝君臣关系的认知,但只要问出一个问题,一切困惑都将迎刃而解:
    分封制的对象有哪些?】
    ()封建亲戚,以藩屏周。
    扶苏在内心快速回应道。
    最初的目的,是利用最为亲近的血脉关系作为屏障,共同拱卫周王室。
    还有古代帝王之后,他继续无声回答,用以旌表其德其行,以及新生王朝之君的仁义……
    他顿住了。
    【——以及功臣。】
    后世人替他补充上未尽之言。
    ……封太公于齐。
    始皇帝青睐属意过的继承人从来不是什么糊涂人,只消有人替他轻轻拨开曾经或多或少因为感情遮掩在他面前的薄雾,一切担忧的真相都将拨云见日。
    于是扶苏那在嬴政威势面前依旧不曾动摇的脊背,突然间多了几分震颤。
    他张大了双眼,下意识朝着他父皇的方向望去,带着他自己或许都不曾察觉,蕴含了多少希冀的目光。
    然后看见嬴政明悟后若有所思的神色。
    后世人还在抽丝剥茧。
    【嬴政在李斯之前的丞相王绾也曾带头奏请始皇诸子为王,他表示,燕、齐、荆等地过于遥远,推行分封制便于管理。其言下之意也还包含了周分封于东方,从而实现了几个世纪长久统治的传统。
    始皇帝面对这样的建议,却一反他向来颇有自我个性主张的作风,没有像改泰皇尊号为皇帝那般独断,而是将其放在了宫廷进行讨论,所得到的结果,竟然是“群臣皆以为便”。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分封制的弊端,生在战国时期的人们难道不是亲眼所见吗,一心希望恢复分封制的,难道不十有八九是那些迂腐的不会转弯的儒生吗!
    怎么偌大个秦王朝的朝廷,竟然群臣“皆”意为“便”,一大群高级官吏,心甘情愿再踏进周的历史当中循环,只有个在后世风评中始终因为扶立了个亡国之君,不得不和赵高之流一道被鄙夷的李斯站出来辛辣回击呢?!
    始皇帝不是不想自己拒绝,也不是自己也真的在分封和郡县之间犹豫不决,是有些话只能让李斯来替他说:
    ——“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王绾只说了诸子,但是李斯却加上了功臣。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醉翁之意从来不在酒。
    分不分封同姓诸侯王对于这些军功集团来说不过是用来扯做忧国忧民的幌子——是,他们确实也在乎秦的长久稳定。但是这同时并不影响他们也关心一下自己的前途未来。
    他们明面在请封诸子,实则在求封功臣。】
    李斯叹气。
    他冷眼旁观着扶苏的表现,听着后世人不紧不慢的分析,突然间就有些理解那个未来动摇的自己,突然间明悟为何他能够那么轻易被赵高说服,从而走上一条矫诏扶立的不归之路。
    半生心血都淋漓洒在郡县制这一条后世观之照鉴千年的制度之上——李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的生命并灵魂已经堪称和这一条政策完全牵连在一
    起,这让他丝毫不能接受人死政息的后果。
    商君张仪甚至吕不韦的下场固然能叫他惊惧不知所措……
    但比起用完再丢,人尽其用。李斯想,他更不能接受,人虽然可能活着,却要眼睁睁目睹自己的心血被无情推翻。
    ——他如果能死在嬴政之前该多好啊。
    【自商鞅改革以来,秦国其实形成了一种对于高级军功集团成员分土的政治传统:
    商鞅因军功而为列侯受封十五邑,嬴稷令泾阳、华阳、高陵诸君出就封邑,嬴异对吕不韦“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这一切都显示出了秦王“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的气度,因此鼓舞对外战争的胜利。
    但是,商鞅、魏冉、吕不韦——甚至白起的战功再赫赫,也不过是蚕食东方,使得秦雄踞七国之首而已。而始皇时代的军事精英,单从功劳来讲,却是一气呵成覆灭六国,以鲸吞之势成就了始皇的一统之功。
    前者尚且已经足够分土犒赏,那他们应该如何处置呢?
    王翦可确确实实跟始皇帝抱怨过“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恐惧过“夫秦王怚而不信人”啊!
    换句话说,依靠着商君改革发展出一套比之其余六国更加彻底“先进”的军国体制战胜于诸侯的秦王室,此刻需要面对最大最“保守”的敌人,反而便是那些曾经帮助他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打下天下,亟需“回报”的军功集团了。
    他们和东方六国文化精英,在分封制的立场上站在了一起。】
    扶苏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他在听到后世人判断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想反驳。
    他的父皇什么时候站在了那样听起来貌似孤立无援的位置之上?后世人怎会如此质疑他们秦朝君臣之间的情感,质疑秦朝将领的忠心。
    可是他到最后还是沉默,将一切驳斥之词咽回到喉口。
    在满腔苦涩之中,扶苏对自己说道:
    ——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后世人基于最坏情况设想出来的局势。
    但如果你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你就从不能将自己的未来轻易寄托到对人心的乐观之上。
    世间诸事,最怕不过一个,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那始皇帝可能同意吗?他应该同意吗?
    君不见汉高祖不得不从分封之势:七国之乱的隐患尚且等得到景帝之时得以爆发,异姓诸侯王的叛乱却是亟需从他之手解决的问题。
    现代有人称始皇对待臣下比之不少君主厚道:什么虽然996不放假但是福利给的够啊——开玩笑,996还是坏文明,不放假简直是坏文明中的坏文明,不管谁实施996不放假通通得被创飞。
    但是始皇不是个爱卸磨杀驴的人倒是事实:他清楚明白如果他真同意了分封,那么正如高祖时期的异姓诸侯王那样,他迟早不得不对曾经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们痛下杀手,只为了给子孙后代留下个安稳天下。
    功高震主从来不是一句虚言,纵然
    始皇不惧,他也不得不为子嗣担忧。毕竟所谓“始皇既沒,余威震于殊俗()”,到头来依旧没能压得住反秦势力各个争相并起——如果真分封了异姓诸侯王,他真的能赌他们一辈子的忠心不变吗?】
    刘邦:?
    等等,怎么在他们老秦家那堆事情里面,你还要掺杂他们老刘家的出场啊?
    勿cue,谢谢。
    【这就是嬴政在扶苏面前始终犹豫不决的最大原因:
    扶苏和蒙氏一族的关系太好了,好到赵高在劝李斯一起参与矫诏的时候,都能够笃定下一任丞相之位必然非蒙恬莫属,从而说服李斯他未来必然会落到一个终不能持彻侯之印归乡?()?[()”的地步。
    而扶苏所呈现在嬴政面前的,就是他并没有清楚认知到分封制、甚至郡国并行制,不论哪种制度,只要放开口子,让异姓诸侯王的诞生变成一种可能,就会对大秦天下带来的危害。
    他若是恢复分封制怎么办?
    他若是分封了同姓王族,然后在秦国历代国君都曾干出过分土以重赏群臣的传统和他对于蒙氏的情感影响下,真的册封了异姓诸侯王怎么办?
    册封了蒙氏,那么王氏甘心被忽视吗?
    在他的带领下蒙氏和王氏可能并没有什么异心,但若是再他之后呢?
    再然后呢?
    战国已经结束了,那些个封君裂土的传统,必然得随着过往一起被碾碎在历史的车轮下。帝国新的继承人,必须要拥有帝国的视野,大一统的气度。
    扶苏其他的一切都很优秀,没有辜负他父亲的期望。
    唯独在这一件事上,让嬴政心绪难平。】
    始皇帝终于,将自己内心那口自从知道扶苏自杀之时就深藏许久的郁气舒了出来。
    ——他没错。
    他这么对自己说。
    他所坚持的标准,他所坚持的政策,都是在时代骤变的浪潮中,在惊涛骇浪的冲刷之下,最终得到了时间淘洗检验出的闪光。所以他对于扶苏的犹豫确有其理。
    ——他也有错。
    还没有真正年岁即将抵达自己人生的终点,还没能因为积年的操劳,难以释怀的重压,在无数纷乱之中深感人生短暂,深受病痛折磨,以至于身体和心理上都承受了太多,从而性情愈发暴躁沉郁的嬴政,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一件从来没有教过扶苏的事情。
    但幸好,后世人替他将一切都抢先道明。
    “扶苏。”
    他的声音在宫室里回荡,伴随着后世人继续满含情感的喟叹。
    【我们再回到咸阳宫事件,再细细分析它的来龙去脉。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始皇帝付出了无数心血,试图弥合他与李斯所代表的郡县势力,与秦国军功求封集团、东方文化精英集团之间的关系,企图达成一种共识,通过其他利益交换来换取他们关于分封制的让步。
    所以他让东方文化精英参与进泰山封禅,这样司马谈没有参与进去便足以“发愤且卒
    ()”的大事之中,发动对南北边疆夷狄的外部战争转移内部矛盾,“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表现尽了合作的态度。
    所以当这场宴会开始,他让作为仆射的周青臣率先祝酒,引导出“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的舆论风向的时候,我们得以在《史记》中窥见嬴政唯一一次直白的快乐,唯一一次司马迁如是这般的表述:
    “始皇悦”
    他当然应该高兴,他当然应该骄傲。他这么些年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他最近两年对外作战取得了那么多辉煌成就,他的功绩彪炳千古耀眼夺目,足够让后世无数人为之心服口服,尊之为千古一帝——
    他以为这应该足以让东方文化精英们对王朝,对郡县制的成功产生起码些微的认同感。
    但是淳于越把一切都毁了。
    他把周青臣对郡县制的认同说成是“谀”,将支持郡县制的行为打为不忠,将一切的过错,都归咎于始皇帝一人之上。
    ——“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
    啧啧啧,好一个,“面谀以重陛下之过”,好一个,“非忠臣”啊!
    那敢问,您淳于越又是何等的忠·臣·良·将,国·家·柱·石吗?】
    扶苏听着。
    他听着后世人对他父皇功绩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骄傲,言语之间流露而出的喜悦欣然足以感染到他的心间。
    他听着后世人话语中逐渐染上的怒火,增加的揶揄和嘲弄,到了最后两个字词之时,讽刺意味一字一顿敲落同样敲落在他的心上。
    他听着一切。
    他听着他的父亲,喊他的名字。
    ——于是公子扶苏抬起脸来,那张因为太多的讯息,此刻已然有些麻木,带着苍白、困惑、不解,和更多痛苦的脸庞。
    嬴政注视着这张脸。
    【即便在这样重大的挫折面前,嬴政依旧是没有第一时间动怒。他还是将这件事交给了群臣议论——换言之,交给了李斯代言。
    而为了帝国在意识形态上能够得到统一,李斯最终做出了抉择。他一方面代为批判分封制的弊端和反动,一方面提出了要禁绝东方文化的政策。
    ——也就是焚书,再加上后续因求药方士的叛走激起的坑儒。
    翦伯赞在关于这段历史的论述中曾指出,“焚书”和“坑儒”这两大政策,实际上本并不在秦帝国正常发展的文化政策轨迹当中,正相反,“他们曾经从六国的宫廷和民间搜集了几乎是全部的古典文献”。
    毫无疑问,最终这样的结局,实际上是东方文化精英们另一种意义上的“非(动用)暴力,不(乖乖)合作”的轻蔑高傲态度触怒了始皇帝所导致的,可谓作死拿乔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扶苏针对坑儒一事,和始皇帝产生了公开的分歧。
    “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可以说,
    如果没有此前咸阳宫事件那样鲜明而让始皇震怒的,东方文化精英不识抬举坚持分封不肯向郡县屈服的前提,单看扶苏这句话,是相当公允且有水平的。
    他清楚地看到了秦王朝的发展事业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而坑儒一事势必要招致无数的骂名,其负面舆论之强烈,万万不可轻易沾染。
    他甚至只反对了坑儒,并没有反对焚书——说明他对于帝国思想亟需统一的现状也有着一定认识,并非一如有些人口中“被儒家洗脑”“带歪”的原因。】
    不。
    他反驳着天幕对自己的肯定。
    痛苦的公子咬紧了自己的后牙关。
    一种强烈的羞愧和愤怒在他的心底酝酿,让他陡然之间眼眶都有些发酸。
    这些行为、这些行为——
    他哽咽了。
    后世人替他否认了自己。
    【但、这还不够,他看到的还不够,他还没有和他的父亲真正完全站在一个视角上。没有认知到始皇帝此刻的决心,已然并非意在维护社会的安定。
    是,他深知这样残酷而公开地和文化精英撕开面皮,到底会导致怎么惨烈的后果。但是,现如今朝廷当中对于郡县的反对之声,已经达到了敢于公开否定现行体制的程度。
    比起继续保持安定的社会环境,向来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始皇帝宁愿舍弃多年以来善待东方文化精英以安抚天下的努力。
    他只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禁止任何反郡县制的行为。】
    【李斯率先驳斥,嬴政立刻支持——这种君臣之间紧密且默契,不容任何人反对回绝的态度,即是秦王朝最高决策层对于郡县制唯一且必须应该拥有的态度。
    朝中任何胆敢站出来提出异议的势力,都理当被贴上反郡县的标签,作为郡县制绵延不绝的阻碍,被毫不留情的君臣二人扫清。
    ——然后扶苏站了出来。】
    ……对。
    公子扶苏第一次,在他父亲的注视中,默然如失败投降般低下了头。
    那个他,那个原本的他,那个如果没有天幕提前揭秘的他,在长远眼光的方面,是失败的。
    或者说、是太过天真的。
    想当好一个好人,一个君子,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它要的是一颗纯粹的心。
    但想当好一个政治家。
    它从不需要心软的赤子。
    …………
    ——“抬起头来。”
    嬴政这样严厉地对他说。
    “我没教过你这样一蹶不振的作态。”
    【这是扶苏在嬴政心中做的最错误,最致命,最足以影响他地位的一件事。这也是为何胡亥竟然能够有机会成为嬴政的爱子,伴随他巡游天下的理由之一。
    因为在嬴政那般狂暴,那般态度鲜明,那般不容反驳的向朝臣表达着自己对于郡县制堪称恐怖的回护的时候,他最得意,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继承人,站在了
    他的对立面。()
    扶苏为什么要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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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嬴政心里,大概是只有这几种可能的:
    第一,傻儿子缺乏一些政治嗅觉,他没有感知到朝廷当中大臣和皇帝之间针锋相对的尖锐矛盾。
    第二,他自己就是分封制坚实的拥趸,或者,他认为维系朝廷同文化精英合作关系的重要性,是足够让他容忍其关于体制的非议的。
    ——多恐怖的真相啊,自己重要的继承人,要么是个还没能完全摸清政治门路的带着天真的傻儿子,要么是个恐怕难以坚持他一生最重要制度政策的两路人。
    始皇帝自己的继承人都不能对郡县制保持住百分之百的自信心,等到李斯和他都死了,他还能让什么人去帮他维系郡县制的生命力呢?】
    “你一切的错误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就要急着对你自己的愚蠢做出审判吗!”
    嬴政在高声呵斥他。
    “可是,可是——”
    扶苏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
    他想说自己没有那样清醒的洞察力,想说自己的天真,不负责任地将自己身边太多人轻率放置在了危险的位置。
    ——对,他依旧不认为蒙氏兄弟甚至王家会有什么谋反作乱的可能。但是他在后世人最糟糕的设想中,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太放心他们了,反而会因为没能给他们留下合适的退路,让他们能够和后来的君主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中,使得不会有朝一日双方都不得不站到对立的位置。
    后世人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始皇帝正是不想看见君臣反目,才完全拒绝分封制度。
    ——但扶苏没能认识到这一点,他甚至因为此前议论的重点向来聚焦于宗亲子弟身上,多少忽略了如何对待功臣这个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失职了。
    然后嬴政嗤笑。
    他随意地指了指一旁分明最初还是天幕围绕的中心,却逐渐隐身失去了关注度的李斯,然后对扶苏发问。
    “知道谁帮胡亥篡位的吗?”
    在扶苏因他明显意有所指的动作而张大的双眼中,嬴政却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连突然被拉扯进入战局的李斯,都只有无奈的苦笑,没有半点被记住犯上作乱未来的恐慌。
    “你想让朕因为未来的错误,现在把他杀了吗?”
    “?!不——”
    扶苏下意识想要阻止嬴政的举动:虽然他和李斯的关系并不十分和睦,但是他在后世人的剧透中,已然深切明白对方对于嬴政想要彻底贯彻下去的郡县制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甚至哪怕不管那么多,李斯作为嬴政向来的左右手,如今稳定朝政的丞相,也不应当是那么轻易即被处决的对象。
    但嬴政似乎并不想如是轻易便放过李斯。
    “怎么不可以?既然你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恨不得用自己现在绝对不会再犯下的愚蠢错误来惩罚自己。既然朕此前已然为了秦亡一事处决了赵高
    ()和胡亥二人。那么,为什么李斯不可以?”()
    贯彻郡县制?后世人剧透了那么久,明眼人都知道了郡县制的好处将会延续多久,那帮人也就压根找不到多少借口来继续坚持分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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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稳定朝纲?只要朕将他参与了矫诏一事公布,那么没有任何人会反对。”
    嬴政注视着扶苏。
    “为什么?”
    立场好像一瞬间就莫名其妙颠倒过来,分明嬴政一开始才是那个用不会处置李斯来要求扶苏不要责备自己的人,眼下却变成了嬴政要求扶苏为李斯的存活而辩护。
    本就混乱的思绪一瞬间更是变成了一团浆糊。
    如果嬴政是想用赵高和胡亥的先例,允许扶苏为自己的未来付出代价的话。他一定会毫无怨言地接受:他确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亟需弥补的可能。
    然而当嬴政一瞬间将他的命运同旁人——哪怕是与他并不亲密的李斯所绑定起来,就已经足够让扶苏刹那间有些无措。
    是,如果承认扶苏有错的话,那么李斯的错误更是重大到无法原谅……可是,可是——
    嬴政看着他。
    而一旁的李斯叹了口气,反而介入到了其中。
    “因为没有其他人。”
    他轻声提示到。
    ——赵高和胡亥必须死,是因为他们是罪魁祸首,是所有人都不能原谅的元凶。更是因为那天光幕出现的光明正大,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都看见了。
    所有人必须有个对象来承担责任。
    而他们——
    “我们活下去,远比死了更有价值。”
    【“上使外将兵”,这便是扶苏最后的结局。】
    天幕还在继续,却几乎没什么人去听大厦最终落幕的终曲。
    扶苏张了张口,他看见嬴政默不作声的脸上,对于李斯这番话确然的赞同。
    政治的大门对他默然敞开。
    【很难说嬴政这个时候对于扶苏到底是怎样复杂的情感:
    一方面,这到底是他属意多年最为看好的继承人,他的个性和手腕对于平定秦统一后的天下都有着很大的帮助,仅仅因为一种对于人死政息的恐惧,就要将培养了多年的长子轻易抛弃,实在是于心难忍。
    所以他让扶苏去上郡监兵,跟他关系最好的蒙恬在一起,手底下二十万大军镇守长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容小觑的重担。
    而另一方面,他也确实难以接受郡县制这样在他眼中远胜分封,势必能够让秦朝更加强盛的制度,日后注定要在自己儿子手中瓦解。
    所以他让扶苏去上郡监兵——太子从来是不带兵的,如果派太子去带兵,那就代表已然心生废立之意。】
    【从这个角度来看,当胡亥矫诏的那一纸勒令自杀的诏书送到上郡的时候,扶苏才会自杀得那么从容与坦荡。
    他是敢于当面表达和始皇帝不同政见的刚毅人物,怎么会不敢复请一遍诏书确认真假?
    不过是对他而言,真真假假,都已然没有反抗的必要了。
    何必自讨一份父子确切相残冰冷的苦吃呢?】
    怅然一声叹息。
    天幕闪了闪光芒,
    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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