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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覆盖鬼面藤的刹那，那朵黑花悄然绽放，花瓣层层舒展，形如人眼，中心幽光流转，仿佛有灵识在窥视人间。风未动，花却轻轻摇曳，一滴露珠自蕊中渗出，坠入泥土时竟发出金属落地般的清响。
地底深处，一丝极细微的震颤顺着山根蔓延而上。
与此同时，北宗祖殿地宫第三层，九根镇魂柱之一突然裂开一道细纹。守阵老仆浑然不觉，依旧盘坐在外诵经，可他手中念珠却在那一瞬断了一颗，滚落石阶，再寻不见。
七日来，苏沉月未曾回过自己的洞府。她住在执法堂偏院，每日批阅卷宗、处置杂务，表面一如往常，唯独左袖内始终藏着那枚残玉。每当夜深人静，玉片便会微微发烫，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她试过将其浸入寒泉，封入铁匣，甚至请高僧加持符咒，皆无用。它只在她掌心最暖时才安静下来，仿佛认主。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普通的信物。
这是钥匙，也是烙印。
第八日清晨，天刚破晓，一场诡异的大雾笼罩全山。寻常晨雾不过半时辰即散，而这雾却越聚越浓，连飞鸟都不敢掠空。更奇的是，雾中有影??无数模糊人形缓缓游走，不言不动，只是朝着葬星渊方向移动，如同归魂赴墓。
巡山弟子惊恐上报，长老们却异乎寻常地沉默。三道传令符火速送往各峰：“闭门守静，不得妄动。”
唯有苏沉月知道，这些“影”是谁。
是那些没能回来的弟子们的残念。
他们的魂魄并未消散，而是被轮回井最后爆发的封印之力反弹，滞留于阴阳夹缝之间。他们本该彻底湮灭，可偏偏有一股力量，在将他们往回拉。
??那是姜望留下的痕迹。
她在雾中独行，不顾禁令，直奔西边废弃药园。沿途所见，草木枯萎，但根部泛着淡淡青光；石缝间爬出白色菌丝，触之即缩，宛如活物神经。整座山似乎正在苏醒，以一种违背天地常理的方式。
药园依旧荒芜，荆棘横生。可当她踏入那一刻，风忽然止了，雾也退开三丈，形成一个圆形空地。中央那株鬼面藤已长得比人还高，藤身盘绕成螺旋状，像是一条沉睡的龙。黑花仍在开放，一朵接一朵，无声无息。
苏沉月跪下。
她取出残玉，轻轻放在藤根旁。
刹那间，大地震动。
不是剧烈摇晃，而是如同心跳般有节奏地搏动。一声、两声……继而连成一片，仿佛整座北宗山脉之下，藏着一颗巨大的心脏。
鬼面藤猛然抽动，所有黑花同时转向她，花心睁开，竟是密密麻麻的眼睛！
“你看见了。”一个声音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识海中回荡。低沉、破碎，却又熟悉至极。
“姜望？”她颤抖开口。
“是我……也不全是。”那声音叹息，“我已不在生界，亦未入轮回。我是执念，是烙印，是星核封印崩裂时溅出的一缕意识碎片。它想吞噬我，但我反噬了它一部分本质，藏进了这株藤里??因为它曾吸收过我的血与阴气，成了‘容器’。”
苏沉月怔住：“你还活着？”
“活着？或许吧。我存在于所有记得我的人心里，在每一片听过我名字的风中，在师父临终那一句‘莫负南峰’里。只要还有一个人不愿遗忘，我就没有真正死去。”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但他们要动手了。”
“谁？”
“北宗高层。真正的幕后之人。你以为宗主就是终点？不，他早已被星核低语腐蚀，如今不过是具行走的傀儡。在他之上，还有‘九隐会’??百年前策划南峰覆灭的元凶，至今仍躲在暗处，操控一切。”
苏沉月浑身发寒。
她想起这几日翻阅的典籍：每逢大劫前夕，必有“天降祥瑞”，实则为星核释放的精神波动，诱导强者产生幻觉，进而为其所用。而这一次，“祥瑞”已现??昨夜东方天际出现紫气贯日之象，几位长老激动跪拜，称此乃“新圣君临世之兆”。
原来，他们是准备立一个新的宿主！
“必须阻止。”她咬牙。
“你能做什么？”姜望的声音带着悲悯，“你现在连执法堂都难以调动。副堂主已被收买，首座闭关不出，整个体系都在瓦解。你若反抗，只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被污为魔修，身死名裂。”
“可我还记得你说的话！”她猛然抬头，“规则若是枷锁，就要斩断它！你说过，这世间值得！那你现在又算什么？躲在一朵花里说话，任由真相继续埋葬吗？”
空气凝固。
良久，姜望轻笑了一声，笑声里竟有几分欣慰。
“好……好啊。你终于不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姐了。你是真的愿意赌上一切的人了。”
随即，他的声音变得庄重：“听着，我留了一线生机。当我跃入轮回井时，并未完全放弃自我。我以《九幽炼骨诀》第九重禁忌之法，将一缕真灵寄于阴窍之中，借星核反噬之力弹射而出，附着在这鬼面藤上。它虽弱小，却是唯一能避开九隐会感知的存在??因为他们以为，死人不可能归来。”
“你想让我怎么做？”
“去锁魂塔。”他说，“那位老人没死。他只是被抽走了七魄，只剩一魂吊命。把他救出来，他是唯一知道‘九隐会’真实名单的人。而且……他知道如何彻底毁灭星核，而不引发天地崩塌。”
“可锁魂塔有三大禁制，连化神修士都无法强攻！”
“你不需要打破它。”姜望低语，“只需要带上这个。”
话音落下，一朵黑花自行脱落，飘至她掌心。花瓣柔软如绸，中心那枚“眼”缓缓闭合，化作一枚漆黑符文，渗入她皮肤，消失不见。
“这是……？”
“我的记忆片段，融合了《九幽炼骨诀》核心奥义与鬼面藤的生命共鸣。它会让你短暂模拟‘死人’状态，骗过守塔傀儡。记住，只能维持半炷香时间，超时便会真正魂散。”
苏沉月握紧手掌，感受着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缓缓流淌。
“还有一件事。”姜望声音渐弱，“如果……如果你见到未来的我，请告诉他，不要走上同样的路。复仇不是终点，守护才是。”
“未来的你？”
“时间因星核扭曲，过去与未来早已交错。总有一天，会有人从深渊归来，带着满身伤痕，眼中燃着熟悉的火焰。那时，别让他孤独前行。”
话尽于此，鬼面藤骤然枯萎，所有黑花化为灰烬，随风飘散。那枚残玉也失去光泽，碎成粉末。
苏沉月独自跪在废园中，四周重归大雾弥漫。
但她已不再迷茫。
当日黄昏，她递交辞呈，称身心俱疲，欲闭关三年。执法堂未加阻拦，甚至有人暗中松了口气??毕竟，一个知晓太多却又不肯站队的弟子，终究是隐患。
她换下白衣，披上灰袍，伪装成采药仆役，趁着夜色潜入后山。
锁魂塔位于北宗最北端，建于万丈悬崖之上，仅有一座铁索桥相连。桥身刻满镇压符文，每走一步都会引发警报。塔体通黑，无窗无门，唯有顶部一道血槽，每日子时注入活人精血，以防囚徒复苏。
但苏沉月知道另一条路。
百年前，曾有一位被冤枉的炼丹师囚禁于此，其弟子为救师尊，耗尽寿元挖通一条地下水道。后来事败，师徒双双惨死，地道也被填埋。可在某本残卷批注中提到：“水脉未绝，冬至前后，寒流倒灌，可现旧径。”
今日，正是冬至。
她撬开一处废弃井盖，顺着结冰的沟渠下行三百步，果然发现一段被冻土掩埋的石砌通道。以黑花赋予的“伪死”之力破开封印砖墙，终入塔底。
塔内阴冷刺骨，墙壁镶嵌着魂灯，每一盏代表一名囚徒。她逐一看去，直到最后一盏??灯火微弱如萤，标签上写着：“无名疯叟，禁言，永锢。”
灯下有一扇铁门，门缝渗出丝丝黑气，似有东西在内部挣扎。
她推门而入。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老者倒悬于顶，四肢钉着青铜锁链，头顶朝下，口中不断喃喃：“星核不能现世……星核不能现世……”
正是那位老人。
苏沉月迅速割断锁链，将其接住。老者身体轻得吓人，皮包骨头，气息奄奄。她立即喂下续命丹药，并以自身灵力温养其心脉。
半个时辰后，老人睁开了眼。
第一句话便是：“你来了……他也回来了，对不对？”
苏沉月心头一震：“您知道我会来？”
“我梦见了。”老人声音沙哑，“二十年前，我跳进轮回井前，看到未来有一女子，手持残玉，踏雾而来。她说：‘这一世，我不求飞升，不求长生，只愿斩尽虚伪，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艰难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撕开这里。”
苏沉月犹豫片刻，依言行事。只见他胸膛皮肤之下，竟嵌着一块指甲大小的晶石，通体幽蓝，散发着微弱脉动。
“这是……星核碎片？”她惊问。
“是它的‘泪’。”老人喘息，“当年它尚未完全堕落，尚存一丝悲悯。它知道自己终将被利用，于是主动剥离一缕本源，托付于我。它说……若有真正无私之人愿毁它，便可用此碎片引动自毁机制，让其彻底湮灭，不留祸根。”
“可为何您一直不说？”
“说了也没用。”老人苦笑，“没人信一个疯老头的话。而且……九隐会布下天罗地网，一旦启动毁灭程序，他们会在瞬间察觉并抹杀所有知情者。只有等到‘容器’重现，才能唤醒这片碎片的共鸣。”
“容器……是指姜望？”
老人点头：“唯有兼具南峰血脉、阴窍体质、且自愿牺牲者，方可成为星核认可的‘终结者’。而他，已经完成了使命的第一步??他的死，激活了碎片的觉醒。”
苏沉月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原来，姜望的牺牲并非终点，而是开端。
“现在，你要做出选择。”老人盯着她，“是继续隐瞒，苟活于世？还是接过火炬，完成他未竟之事？”
风从地底吹来，带着腐朽与新生交织的气息。
苏沉月缓缓站起，将晶石贴身收好。
她望向门外渐渐泛白的天际，轻声道：
“规则若是枷锁，我就亲手把它斩断。”
“这一世，我不求飞升，不求长生。”
“只愿逆命而行，送光明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