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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过北宗后山，枯枝断裂之声如骨节错响。苏沉月背着昏迷的老人，在结冰的地下水道中缓缓前行。她体内的“伪死”之力已开始消退，四肢回暖，血脉流动的声音在耳中轰鸣如鼓。再有片刻，那枚由黑花化入皮肤的符文便会彻底失效??而一旦被塔内感应阵法察觉活人气息，整座锁魂塔将启动灭杀禁制，万箭穿心，魂魄无存。
她不敢回头，只能咬牙疾行。
三百步，两百步……出口近在眼前。井口透下的微光映在冰壁上，泛着青白冷辉，像极了轮回井爆发那夜的封印之光。她心头一颤，脚步却未停。一步、两步??
“轰！”
头顶猛然炸裂！碎石与冻土倾泻而下，一道金光如剑劈落，直指她背上的老人！
苏沉月旋身避让，肩头仍被擦中，灰袍瞬间焦黑一片，皮肉翻卷。她闷哼一声，借势滚出数丈，背靠石壁喘息。抬头望去，只见井口立着一人：玄袍绣金，眉心烙印九瓣莲纹，正是执法堂副堂主??莫千机。
“果然是你。”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早该想到，只有姜望那个魔修的余党，才敢触碰锁魂塔禁忌。”
苏沉月冷笑：“你们污他为魔，可曾照过自己的心？南峰三百弟子血染苍穹时，你们在哪里？师父临终托付玉符时，你们又在哪里？如今倒要以‘正道’之名斩尽知情者？”
“无知。”莫千机踏前一步，手中浮现出一柄赤色令旗，“你以为自己是在追寻真相？不，你只是在动摇宗门根基！星核乃镇派至宝，岂容尔等妄议毁弃？至于姜望……他勾结外敌，意图盗取秘藏，死有余辜！这是宗主亲笔诏令，天下共鉴！”
“哈哈……哈哈！”苏沉月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共鉴？谁来共鉴？那些被抹去名字的死者？还是那些跪伏于紫气之下高呼圣君的愚民？莫千机，你睁眼看一看！这山河正在腐烂！草木生异象，雾中有残魂，连鬼面藤都开了眼！这是祥瑞？这是天谴！”
她猛地抽出腰间短刃，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胸前晶石之上。
刹那间，幽蓝光芒暴涨！
晶石仿佛活物般搏动起来，一股古老悲怆的气息弥漫四周。地下水道的冰层寸寸龟裂，裂缝中渗出丝丝黑气，竟与晶石共鸣，发出低沉吟唱，宛如亿万灵魂齐声诵经。
莫千机脸色骤变：“你……你怎么会有‘星泪’？！不可能！它明明已被封入轮回井核心！”
“它选择了真正愿毁它的人。”苏沉月缓缓站起，目光如刀，“而你，不过是傀儡罢了。”
话音未落，她猛然催动体内残存的“伪死”之力，整个人气息骤降，宛若将死之人。同时将晶石按向地面，低喝一声：“开！”
地脉震动！
整条水道剧烈摇晃，原本封死的侧壁轰然塌陷，露出一条从未记载的暗径。风从深处吹来，带着腐朽与清香交织的气息，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苏沉月不再犹豫，背起老人纵身跃入。
身后，莫千机怒吼着掷出令旗，金光炸裂，却只击中一片残影。他望着那条突现的秘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最终咬牙传讯：“速报九隐会……有人拿到了‘星泪’，目标正逃往‘旧丹阁’方向！封锁所有出口，格杀勿论！”
……
旧丹阁，位于北宗西麓，原是百年前炼丹司重地，后因一场大火焚毁大半，废弃至今。传闻那场火并非意外，而是为了销毁一批记录星核真相的典籍。此后每逢阴雨之夜，阁中便有药香飘出，守山弟子皆称“先贤未散”。
此刻，阁楼残垣断壁间，月光斜照。
苏沉月终于抵达此地，将老人安置于一处尚完好的石室之中。她自身也已力竭，伤口溃烂，灵力枯竭，唯有胸口晶石依旧温热，似在默默支撑她的意志。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枚净心莲丹喂入老人口中，又以真气护其心脉。良久，老人喉头滚动，终于发出微弱呼吸。
“你还活着……”她轻声道。
老人睁开浑浊双眼，看了看四周，喃喃：“旧丹阁……很好。这里曾是唯一敢质疑星核存在的地方。当年主持炼丹的林真人，便是因发现‘星核吸食魂念’而被定为叛徒，活活炼成了药引。”
他艰难抬手，指向角落一堆焦黑书简：“去……拿来。”
苏沉月依言翻找，从灰烬中扒出一本残册，封面仅剩两个字：《逆命》。
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
【吾知天意难违，然人心不可欺。
若有后来者读至此篇，请记住：
星核非宝，乃祸根；
宗主非圣，实囚徒；
九隐会者，非护道之人，乃百年前弑师篡权之贼。
欲破此局，需三物：
一曰‘星泪’，二曰‘南峰血’，三曰‘九幽引’。
集齐之时，可启‘归墟阵’，引星核自毁，而不伤天地。】
“南峰血……是姜望的血？”苏沉月问。
老人点头：“他曾以南峰秘法祭骨炼魂，血液早已蕴含祖脉印记。而‘九幽引’，正是《九幽炼骨诀》第九重所化的执念之火??也就是你从鬼面藤中得到的力量。”
“所以……我已有其二。”
“还差最后一步。”老人闭目，“明日子时，北斗倒悬，地气逆行，正是开启归墟阵的最佳时机。但你必须登上南峰遗址，在那里布阵。因为……那里埋着南峰三百弟子的骸骨，他们的怨念与执念，才是点燃阵法的真正薪柴。”
苏沉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们会杀了我。”
“当然。”老人淡淡道，“九隐会不会允许任何人接近南峰。他们已在各处设伏，甚至可能派出‘替身傀儡’??用死去天才的躯体重塑意识，伪装成昔日同门，诱你入彀。”
“可我还是得去。”
“那你得先学会一件事。”老人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剑，“如何杀人，而不被道义束缚。”
苏沉月怔住。
“你一直是个好人。”老人缓缓道，“正直、善良、恪守规矩。可现在，你要做的，是一件彻底违背‘正道’的事：亵渎圣地、唤醒怨灵、借用魔功、甚至……亲手屠戮所谓的‘同门’。他们会说你是疯子，是叛徒，是下一个姜望。你能承受吗？”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残册，指尖轻轻抚过“归墟阵”三字。
想起五年前，姜望为她闯禁地取净心莲，被罚鞭刑三十，血染白衣，却笑着说：“值得。”
想起轮回井前，他说：“因为你值得，这世间也值得。”
想起鬼面藤下，他的声音穿越生死：“规则若是枷锁，就要斩断它。”
她抬起头，眼神已无犹豫。
“我已经不是好人了。”她说，“但我仍是苏沉月。”
“那就够了。”老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去吧。趁夜色未尽，我还有一句话告诉你??南峰之下，不止有尸骨，还有‘心灯’。那是南峰历代祖师凝聚的一缕清明意志，唯有至诚至痛之人方可唤醒。若你能点亮它，或许……能召唤出姜望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苏沉月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当她走出旧丹阁时，天边已泛鱼肚白。雾仍未散，反而更浓，仿佛整座北宗都被裹进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她换下灰袍，重新披上执法弟子服饰，光明正大地穿过几处关卡。沿途遇见数名熟识同门，皆点头致意，无人怀疑。直到行至南岭岔道，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苏师姐，这么早去何处？”
她回头，见一名年轻女修缓步而来，面容清秀，腰佩青鸾剑??正是三年前在试剑大会上被姜望击败过的李婉儿。
可苏沉月知道，这不是李婉儿。
真正的李婉儿早在半年前外出历练时失踪，尸体至今未寻。而眼前之人，步伐太稳，眼神太冷，连笑容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弧度。
“替身傀儡。”她在心中默念。
面上却不露分毫，微笑道：“奉命巡查南岭药田，怕有野兽糟蹋灵株。”
“哦？”对方走近几步，“正好我也要去那边采些晨露，不如同行？”
苏沉月点头：“好啊。”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闲谈。对方言语自然，举止得体，若非早有警觉，几乎无法分辨真假。直至路过一片桃林，晨风吹落花瓣，那人伸手接住一朵，动作优雅。
可苏沉月注意到??她的左手小指，比常人多了一节。
这是傀儡拼接时常见的瑕疵。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我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傀儡问。
“梦见姜望回来了。”她缓缓拔出短刃，刃尖对准对方咽喉，“他说，所有背叛过他的人，都会死。”
话音落，刀光起！
傀儡反应极快，身形暴退，青鸾剑瞬间出鞘，剑气横扫，桃树成片断裂。但她终究慢了一瞬，左肩已被划开，黑血喷涌而出，落地竟腐蚀出阵阵白烟。
“你早就知道了！”她嘶吼，声音已扭曲变形，显露出非人本质。
“你模仿得太完美了。”苏沉月冷冷道，“可李婉儿最怕桃花，从来不肯靠近这片林子。”
她不再多言，纵身扑上，短刃与长剑激烈交锋。每一招皆不留余地，既是杀敌，也是斩断过往的软弱。她不再顾忌是否“正义”，不再纠结是否“残忍”。她只知道??挡路者，必除。
十招之后，傀儡右臂被斩断，晶核暴露。苏沉月一刀刺入，黑焰腾起，哀嚎声中，那张熟悉的脸庞迅速风化，最终化作一堆碎铁与干枯经络。
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看着手中沾血的短刃。
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走上魔道”。
不是堕落，而是清醒地选择背负罪孽。
日头渐高，她继续前行。一路上，又有两名“同门”试图接近，皆被她识破诛杀。每一次出手，心便冷一分。待到南峰脚下时，她已浑身浴血，眼神如深渊寒潭。
南峰早已不成山形，只剩断壁残垣，焦土千里。传说当年一战，天地失色，雷火连降七日，将整座山脉烧成琉璃状结晶。如今踩上去，脚下仍能感受到细微震颤，仿佛大地尚未平息愤怒。
她按照《逆命》残册所载，在山顶废墟中央画下归墟阵图。以自身精血为引，南峰遗骨为基，星泪为核心，缓缓激活阵法。每一道符文亮起，空气中便多出一丝哀鸣。风中开始浮现模糊人影，或持剑，或捧书，或盘坐诵经??皆是南峰弟子临终前的模样。
“我来了。”她低声说，“我没有忘记你们。”
忽然，大地剧震！
九道黑影自四面八方降临，踏空而行，周身缭绕紫气，正是九隐会九大长老！他们本应隐世不出，此刻竟尽数现身！
“住手！”居中老者怒喝，声如雷霆，“此阵一旦完成，星核将彻底湮灭，北宗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你可知罪？！”
苏沉月抬头，目光清冷：“你们才是罪人。百年前弑师夺权，污南峰为叛，借星核操控轮回，只为永掌权柄。今日，我代南峰三百英魂，讨一个公道！”
“狂妄！”左侧一人冷笑，“区区蝼蚁，也敢挑战天命？星核乃天地至宝，唯有我等才能驾驭！你若肯臣服，尚可留一条性命！”
“我不求命。”她握紧短刃，一字一句道，“只求你们死。”
话音落，归墟阵全开！
星泪爆发出璀璨蓝光，与空中浮现的无数南峰残魂共鸣。刹那间，天地变色，乌云翻滚，一道巨大虚影自阵中升起??那是南峰祖殿的幻象，殿顶悬着一盏古灯，灯火摇曳，照亮整片废墟。
心灯，亮了。
“不可能！”九隐会长老们齐声惊呼，“心灯早已熄灭！怎么可能重现？！”
“因为它一直在等。”苏沉月仰望虚空，“等一个不怕成为魔修的人。”
就在此时，心灯之光忽然凝聚成一道人影。
黑发披肩，白衣染尘，眉宇间藏着温柔与决绝。
“姜望……”她喃喃。
那人影对她微笑，一如当年为她摘下净心莲时的模样。
“你做到了。”他说，“比我勇敢。”
随即，他转身面向九隐会，声音响彻天地：“你们以为，死人不能归来？可只要有人记得，我就永远站在光明这一边。”
他抬手，心灯之火化作万千流光，射向九位长老。他们仓促抵挡，却被火焰穿透护体灵光，惨叫连连。原来这火不焚肉体，专灼神魂??凡是参与过当年背叛之人，皆受反噬！
短短片刻，三人当场神魂俱灭，化为飞灰；其余六人重伤坠地，挣扎不起。
“结束了。”苏沉月走到阵心，举起星泪，“这一次，星核不会再醒来。”
她将晶石狠狠插入阵眼！
轰??！！！
一道蓝白色光柱冲天而起，贯穿云层，直抵星穹深处。遥远的葬星渊底，轮回井剧烈震荡，井盖彻底崩碎，一股浩瀚意识发出不甘咆哮，最终在归墟阵的牵引下，被强行拉入星泪之中，层层封印，层层磨灭。
星核，彻底湮灭。
北宗群山剧烈摇晃，随后渐渐恢复平静。大雾散去，朝阳初升，照在这片历经劫难的土地上。
苏沉月跪倒在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她看见姜望的身影走向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别哭。”他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意识沉入黑暗前，只听见他最后一句低语：
“这一世，换我送你光明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