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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唯和夏子推有心思打闹玩笑。
扶苏可没有。
离开集市后,他即刻回宫请见父王,将在袖子里揣了一路的小册子和药植分布图郑重拿出来。
秦王政正诧异长子难得露出如此行色匆匆的一面,就被摆在案几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低头看了几息后,他伸手捏起那小册子,缓慢翻动。
看得出小女子过去在学室并没有虚度光阴,如今写起秦字来笔画纯熟,字迹隽秀中还带着点飘逸之感。
甚至有点太飘了。
估摸着是由于医馆病患人多,她不得不加快速度写就而成的缘故。
秦王政对上面的内容一略而过,翻完册子后又亲自动手展开地图,终于开口问长子:“这是何物?”
扶苏心知父王真正想问的不是“医诊记录”而是记录其内容的载体。
他答道:“桑皮纸。”
别看扶苏只在医馆内待了不久的时间,但里里外外的细节早就尽收他眼底,又有某个小女子知无不答,存心配合,扶苏想要把实物与名称对应起来轻而易举。
桑皮纸。
秦王政在心里默念一遍。
“桑皮”很好理解。
这“纸”……
看起来是不同于竹简、布帛等物,但更为轻便的一种书写工具。
“此物可易得?”
秦王政稍一思索就抓住核心,略去“夏稚唯是如何想到制作桑皮纸”或者“她是怎么做出来的”等问题,直击要点。
扶苏答得很谨慎,直接照搬稚唯的答案:“如果不算收集原料的时间,加之工艺成熟的话,那二十余日左右即可所得。”
不足一月。
绕是秦王政早有心理准备,仍是被这个周期之短惊得呼吸微滞。
这时,扶苏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他见到桑皮纸的那一刻心神俱震,正是因为隐隐窥见到纸张背后的意义。
——长公子此前自然没有见过“纸”的模样,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未必在初见的第一时刻,就能想透它到底要怎么用、要用来做什么,但潜意识里就会有个声音提醒你,让你知道“它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扶苏能意识到这点,他不信父王会看不出来。
那么,到底是他心性不足,比不了父王冷静沉稳,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让父王的反应如此……平淡?
长子眼神中的疑惑太过明显,秦王政嫌弃好大儿L还是历练不够,什么都表露在脸上,低下头继续看地图,随口道:“夏家月前有段时间一直在闭门造些什么,藏得很严。寡人还当他们仍是在折腾沙土。”
扶苏哪知道他无意中表现出来的“不在父王面前掩饰自己”的真诚之心惨遭老父亲的嫌弃。
听闻秦王政吝啬于言语的解答,他聪敏的大脑即刻会意过来。
购买三合土制方的事,将作少府必然会跟王上禀
告,秦王政会知道三合土出自谁之手很正常。
可既然如此清楚夏家闭门造物的时间,那附近定有父王的眼线!
只是,夏家到底不是政敌,不值当上升到“监视”的程度。
夏稚唯并非长袖善舞之人,甚至总是在有意避嫌——这个评价还是扶苏口中留情了,要他说,这小女子分明是懒得交际。
扶苏就没见稚唯有几次主动来寻他这个长公子兼名义上的先生。
若说稚唯不喜欢他,那在学室时她又不是没见过其他公子,后来也接触过很多官令,如今又给不少贵族看诊。
那她可有跟谁走得格外近?
当然,这种性格在一些人眼里是“不上进”“怕麻烦”,在一些人眼里就是“纯稚”“赤子之心”。
反正对君主而言,那可是再省心不过了。
父王估计没心思掌握这么一个小女子的一举一动,所以没有要求探子对夏家时时、事事都得查清,即便听说夏稚唯收集桑树皮也没在意。
否则桑皮纸就该在出世的下一刻摆在秦王的书案之上。
但如今纸张这种造物一出现……
不知道父王会不会改变主意?
扶苏暗叹一声,见秦王政提笔在医诊记录册的空白处试写,想了想,开口委婉进言。
他的意思很明确:
不管纸张的由来是夏稚唯“得天所授”还是自己灵光乍现,不管她平时表现得多么聪慧谨慎。
她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半大少女,心性纯稚,对政事懵懂,想来不明白自己所掌握的东西有多重要,自然也就没有意识要将纸张第一时间进献上来。
虽然夏稚唯在医馆大大方方使用桑皮纸,有心之人恐怕很快就会发现纸的存在。
但目前来往集市的多为不识字的黔首,即便看到纸张也想不到深层意义。
只要现在对稚唯的行为加以限制,情况尚且可控。
如今天下即将统一,稳定民心很重要,“纸”能在后续的政务中发挥重要作用……
秦王政听着长子明里暗里劝他要包容,哪怕不赏赐夏稚唯,也不要追究她私下使用纸张的行为,只觉得扶苏好生啰嗦。
难道他是什么闭目塞听、弃璞玉如敝屣的暴君吗?
有功之臣当奖,有过之人当罚,还用得你这小子说教?
秦王政此刻忽然疑心自己在长子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但因得到纸张这样的利器,他心情好,索性不去计较,只表面上对扶苏的进言不置可否,没有表态,实则全当耳旁风。
等扶苏说完,他也试用完桑皮纸,秦王政这才反问长子:“你不是重新调查了夏稚唯的身世吗?可有何疑点?”
扶苏被这突然抛出的问话噎了一下,看出父王对夏稚唯并无不悦,便顺着转开话题。
“夏家对外称,他们早年是从颍川郡搬到楚国安丰县居住的。但儿L臣探知的情报是,颍川郡几乎找不到夏家人的过往踪迹
,也无人对他们有印象,似乎并非本地人士。”
也就是说,在颍川郡之前,夏家还住在别的地方。
“夏子推在齐国经商,倒是有迹可循。”
秦王政听扶苏话音一顿,敏锐察觉到长子的迟疑之色。
“此人有问题?”
扶苏纠结不定得点点头。
夏稚唯家人的态度确实很可疑。
以夏子推的能力和见识,他不可能认知不到,世间无不透风的墙,一旦纸张等物的影响处理不好,最先造出这些东西的夏稚唯会变成众矢之的。
说他不关心犹女?那不可能,那种发自内心的保护欲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可说他是保护犹女吧,他又没有特意隐藏稚唯的所作所为,甚至多番相助。
说要借犹女扬名牟利?可他又从不对外张扬名声,造纸之初就瞒得很紧嘛。
总之,真的是很矛盾。
秦王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长子的神情变化。
他很了解自己长子是什么个性。
举个例子。
扶苏不喜欢汲汲营营的李斯,又不吝于肯定对方的政务能力,与之相处一直把控着距离,哪怕李斯主动示好,依然态度疏离,但应对得体,从没让秦王政为此烦心。
可此刻扶苏说起夏子推,却总不自觉皱起眉头,抱怨的态度又不似不喜,更像是……遇到了难解的谜题。
这可真是有趣。
秦王政没对夏子推的“矛盾”发表意见,只让扶苏“既然在意那你多上心”,随后便接连下令。
一道王令着少府制作桑皮纸,学习更先进的地图绘测法。
一道……
“让无且走一趟吧。”
〈116〉
王令始出咸阳宫时,热闹的集市中混进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如果稚唯能在此时走出医诊室,当她认出队伍里某个颇为眼熟的少年后,就能立马确认这些人的身份——项氏。
项梁之前就听说,秦军从楚地带走了手法玄妙的神医,救了不少战场下来的秦人,其中就包含父亲项燕的对手、灭楚大将王翦。
他一边暗恨王翦与秦国的运道,同时又对神医的身份产生好奇。
若这位有起死回生之能、还是楚国人的神医可以为他们所用……
项梁起了心思。
然而派去咸阳探听消息的人在回信里的描述神乎其神。
不仅说如今咸阳频频出现的新玩意,各种农具,菽浆、蜜糖、羽绒服被等等,都与这位神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说传闻中的神医,其实是个稚龄女子。
这何其荒唐?!
哪怕犹子项籍从情报中直觉嗅到几丝熟悉气息,经过几番打听后亲口认证:“若此人是我认识的那位小女子,那不是没有可能。”
项梁依旧半信半疑。
直到探子回报“咸阳出现亩产上百石的高产作物”
,项梁彻底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带队来打探消息。
如今亲眼目睹病患进进出出医馆,看到各种新鲜事物出现在夏家商铺里,项梁终于不得不相信,所谓的神医应该就是行医坐诊的小女子。
但这小女子实在太年轻,真正的高手该不会是其长辈或者师长吧?
项梁不禁狐疑,决定去其他店铺试探一下女医的家人。
项籍倒是对夏稚唯本身更关注,一直躲在暗处旁观。
项梁没有反对,还在远远看清小女子身上的衣着后,内心颇感欣慰,并充满期待。
楚人尚赤。
想必这家人还是心念故国的。
犹子和女医有过一段共同被绑、救人的经历,这是多么好的契机啊!
如果籍可以借此机会交好对方,那必然会对他们以后的计划大有助益。
于是项梁不仅不反对犹子的选择,还很支持,只嘱咐道:“籍,现下人多眼杂,你且忍忍,不要直接去见女医,等以后找机会再说,知道吗?”
项籍不以为意,抱着手臂冷哼。
见女医?
上次这小女子在树林里拿毒草药威胁他的事情,他可是全都记着呢。
当然,他带着庄弟临走之前打晕对方的事情也没忘记。
项籍心想,他若是敢现在上去相认,这心狠手辣的小女子怕不是会转手就将他卖给秦人?
他可不想再看见自己的通缉画像遍布各乡县城门和官衙。
但项籍更不想听叔父的说教,于是什么也没说,只随意点头应下,任由叔父误会。
此时稚唯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打她的主意,若是知道项梁内心的想法,恐怕会觉得哭笑不得,然后躲得远远的。
什么“怀念故国”……
过年期间夏家人的确会穿得正式一些,并为了遮掩稚唯的真实出身——她本人以为自家是韩国王室后裔实则只有她自己是周王室后裔——衣着上会刻意增添一些楚地特点,好给别人增强“他们一家原先是楚国人”的印象。
但一过完年,夏翁夏媪和夏子推就会将新年衣服压箱底,换回平时低调、朴素,以素色为主的衣着,最多偶尔穿穿大秦代表的玄色。
可稚唯不是。
哪怕身处秦国要在十月份度过岁首,但在她下意识的惯性里,仍然以现代的时间为准。
换句话说,即使现在已经是腊月,稚唯仍然觉得“还没过年”。
所以她不会把新年衣服压箱底,甚至为了反衬冬日寂寥,暗含迎接新年之意,她会特意挑选带有绯红色系的外衣。
她现在正在生长期,个头一年比一年高,家中长辈不会同意让她穿不合身的衣服,更不会让她穿带有补丁的外衣,所以她每一年的衣、鞋都只能新制。
在当下没有棉布的时代下,好的布料总是比较娇贵,不仅容易起褶子,过水几次还容易坏,一直放在箱子里不打理又有被虫蛀的风险。
稚唯时不时要出
入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衣着上不能失却礼数,那么一旦衣服有瑕疵,她就不能在这些场合穿了。()
那这些衣服她若是不在平常日子里多穿几次,得多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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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总有稚唯始料未及的时刻。
就比如现在。
“太医丞?”
看到夏无且身着官服出现在医馆内,稚唯尚且还没意识到什么,等她看到赵高时,就立马确认,一定是有来自宫廷的信息要给她。
这在稚唯和夏子推的预想之中。
毕竟公子扶苏都把桑皮纸做成的东西直接带走了,若是宫中毫无反应,那他们反而还要担心,是否会有什么阴谋。
但让稚唯料想不到的是,这“信息”竟然不是口信,而是正儿L八经的王令。
赵高双手捧一卷卷起的帛书,居高临下,百般挑剔地打量着夏稚唯,从她稍显凌乱的发丝,到粗糙束起的衣袖,再到手指尖不小心沾有的墨迹,觉得这小女子哪哪都不顺眼。
可没等赵高厉声诘问,以“不敬王令”的理由为难夏稚唯,夏无且先开口了。
“此地人多嘈杂,夏女医还要忙着给黔首治病;王上本就不欲大张旗鼓;赵中侍,既然事起匆忙,夏女医毫无准备也并非疏漏,依老臣看,宣发王令一切从简就是,王上即便知道也不会怪罪。”
老者捋着胡子温和笑着,将赵高可能的发难全都堵回去,随后笑看稚唯。
“小友?”
稚唯接收到信号,当即整理衣襟,板着小脸,肃容正礼,以待王令。
保管任谁看到她这样,都不能说她轻视秦王。
赵高:“……”
赵中侍没好气得展开帛书,好歹是记得自己的专业素养,调整表情后,以严肃认真的态度,缓声而清晰地念出王令内容。
稚唯一边听,大脑一边自动翻译成大白话——
这是封她为侍医女官的意思啊!
而且秦王政还加以特许,让她于医馆坐诊结束后再行入宫入职。
稚唯:“!”
系统跟着激动起来:“之前还发愁第三个任务[提高医学影响力]要怎么完成,这一下子……阿唯你就变成宫廷女医了啊!”
夏无且乐呵呵道:“哎呀,这下阿唯跟我可就是真正同僚了!”
稚唯回过神来,先接下王令,然后忙道“不敢不敢”,与太医丞谦虚一番。
赵高不耐烦等他们寒暄,又不能明目张胆摆脸色,只能生硬地抛下一句:“夏侍医记得及时入宫。”
便先行退到医馆外面等夏无且。
夏子推自稚唯开始接令起,就主动避到远处,袖手旁观完全程后,眼见秦王政的近侍对犹女如此态度,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又在眨眼间散去眼底的寒光,摆出亲和稳重的模样,跟着踏出医馆。
赵高和夏无且前来宣王令自然不会只他们两个人来,随行的侍者、卫士加起来有十几人。
夏子推不会干在大庭
()广众之下给王宫侍者们塞贿赂的事情,只招呼自家店员给站在寒风中的大家都端碗热汤或吃食,算是不轻不重卖个好。
稚唯见小叔父处理妥协,便拉着夏无且低声询问,得知少府同样得到一道王令,要他们开始制作桑皮纸后,她就放心了。
时间一转到腊月下旬。
秦军俘虏齐王建,齐国正式灭亡。
这同时代表着,大秦是真的统一天下了!
一时间,不知明里有多少人欢庆,暗里有多少人悲怆。
稚唯身处秦国都城,最是能感受到周围那种激情昂扬的氛围。
除此之外,一些小插曲也能反映出暗流涌动。
比如,项籍受伤。
哪怕项籍最开始只想在暗中观察夏稚唯,但他本来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尤其得知夏稚唯得封侍医女官后,心里那股说不出来的烦躁更是压不住。
他想知道,夏稚唯留在咸阳是不是自愿的?心里对楚国还有没有念想?
宫廷里有女侍医,但地位不高,只比仆役与隶臣妾好一点,比不上宫女和宦者。
但从来没有女医官之说。
秦王这是给夏稚唯破例封官。
就算夏稚唯最初不是自愿的,现在秦王给她如此高的待遇,那小女子是否会动心?是否能心安理得接受?
项籍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烦躁之下,索性顺从叔父的指示,上去和夏稚唯接触。
稚唯再次见到项籍也是惊讶不已,看到对方新鲜的伤口没问缘由,只暗自警惕起来。
系统肯定地道:“阿唯你没想错,看刀口走势,这伤是他自己划的。”
稚唯听着都觉得疼。
对自己可真狠啊。
[那就麻烦了。]
这说明项籍来到医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故意来找她。
稚唯堪破项籍的心思,很想直接把人赶出去,现实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用酒精给项籍清理伤口,敷药包扎,
还要像对其他病患那样,一视同仁嘱咐对方,这几天按时来复诊换药。
项氏对大秦有抵触,她实在不宜与他们过多接触。
忍忍吧,虚与委蛇一段时间。
等她进宫后,他们就难见了。
但稚唯自觉伪装得好,却瞒不过非常了解她的自家人。
项籍没来几次,夏子推便私下里找到犹女,直言询问:“那少年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未来的西楚霸王,屠戮整个咸阳,火烧秦王宫的狠人。
稚唯斟酌着用语,一言以蔽之:“项燕之孙。”
夏子推:“?”
青年睁着桃花眼瞪向自家犹女,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静好半天,夏子推才语重心长得问道:“我女,你告诉为父,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稚唯自如无视掉小叔父的称呼,半是疑惑半是无奈回
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那你接触这样的人竟然不告诉我们?也不告诉秦人?”
“他们现在还什么都没干……”
稚唯下意识开口解释,说到一半,她后知后觉小叔父刻意用了“秦人”这样的用词,然后猛然恍悟方才对方说的“特别想法”是什么意思。
——合着夏子推是在问她心底有没有反秦的想法啊?!
“……不,我没有。”
稚唯只觉得自己满头黑线。
对着自家人,她没有说什么“大秦很好”“我喜欢在秦国生活”“已经当自己是秦人”等等冠冕堂皇的话。
稚唯只平淡地道:“统一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我没那么大的志向,非要蚍蜉撼树。”
夏子推闻言,怔愣看着小女子。
老实说,哪怕稚唯变出了这样那样的造物,或者创造了粮产百石的惊人之举,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但这是夏子推头一次清晰认知到,自家犹女确实是有“天眷”的。
否则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高高在上,隐含世间沧桑的至理名言。
“不,这是唯物历史观……算了。”
被夏子推目光灼灼盯着,稚唯抹了把脸,选择不去和小叔父辩论。
反正只要他明白,她绝对没有反秦的想法就行。
殊不知,她这番轻描淡写的态度,却把夏子推的发散思维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周朝起起落落绵延八百年,不知道蕴藏了什么秘密。
小阿唯乃周王室的后裔,那有点神眷怎么了?
就算是真的想反秦、复国,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刚走出门口的稚唯赶紧捂住口鼻。
“阿嚏!阿嚏!阿嚏!”
真烦,谁又在念叨我!
〈117〉
开春后,稚唯在结束坐诊时,提前截止日期递交了“暖冬”的限时任务。
她如果要进宫的话,最好还是多有些依仗。
不知道这次能得到什么奖励?
还有。
稚唯试探询问系统:“统啊,你看我这次能提前预支[4000/4000]阶段的医学成就奖励吗?”
系统为难道:“恐怕不行,差得还远呢,阿唯。”
“好吧。”稚唯失落几秒后,重新振奋精神,“那让我看看限时任务的奖励吧!”
“已经发下来了,这次只有一盒消炎药。”
不用稚唯问,系统主动解释道:“本来按照时空规则,在当前时空没有出现萌芽和初始形态的事物是不能被带过来的。比如说,因为这里本就有酿酒技术,本就有酒水,所以高浓度的医用酒精可以给你,让阿唯在这里使用,但碘伏不行。”
“那消炎药……”
“这次这盒消炎药是破例给的。”
系统提醒稚唯注意一件事。
“阿唯,你没发现随
着你经常外出,哪怕体质不错、坚持锻炼,生病次数与以前相比,依然变多了吗?()”
稚唯茫然了一阵。
她很少会记录自己生病的次数,仔细回忆的话……好像是在换季时会偶有感冒和低烧,但很快就能好。
可系统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经过数据统计、分析得出的结论。
稚唯倏然一惊:“难道我这具身体有什么隐患?⑸()_[()]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没有。”
系统先打消同伴的顾虑,随后试图用稚唯能理解的话来作解释。
“阿唯你是魂穿,这具躯体不是你自己的。早些时候因为你‘神志不清’,为了保证任务者的安全,时空会自发开启保护机制,同时我也给你套了层保护技能,就是‘百毒不侵’。
但随着你变‘清醒’、长大,这种保护机制在慢慢得淡去,最后只剩下我给你的技能。
阿唯可以理解为,原先时空在你的神魂与身体之间罩了一层玻璃罩。
现在你的神魂与这具身体融合得越来越融洽,玻璃罩在随之被慢慢打开,那么你自然而然就会受到更多外界的影响,包括水土、饮食、天气变化等等。”
稚唯听懂了。
她现在这幅身体里,“天生大力”是遗传给的,“百毒不侵”是系统给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增益buff。
虽然她从小上山采药,坚持锻炼,但离开“玻璃罩”的保护之后,她不过是个体质稍好的女孩子,不注意防护,该生病还是会生病。
这本来是个很基础的常识,但稚唯因为仗着有系统在她不会病死,从而忽略了。
“所以这盒消炎药其实就是给你准备的,阿唯。”系统笑道。
[明白,这就属于‘你保证我不会病死’的措施之列。]
话虽如此,但稚唯还是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防范。
这次好歹奖励是消炎药,万一下次奖励是只能给自己使用的普通药物呢?
那不就白白浪费一次奖励机会嘛,想想实在是肉痛。
“等等!”系统察觉到稚唯想做什么,震惊道,“难道阿唯你打算把消炎药给别人用吗?”
稚唯眨眼:“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
系统很纠结。
规则上并没有不允许稚唯把消炎药给本时空的人使用,所以她的想法不算违规。
但消炎药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神药,系统也不确定以后的奖励里还会不会有超过消炎药的存在。
它一面想让同伴自己留着悄悄使用,一面又不想违背自己作为医学系统治病救人的核心。
纠结得系统飙出电子毛线在稚唯意识中缠缠绕绕差点打结。
稚唯立马摁着太阳穴:“停停停!”
系统连忙恢复正常,
不好意思道:“东西都给阿唯了,阿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知道系统是好意担心她,稚唯宽慰道:“放心吧
(),我心里有数。”
说到底,她现在的身体也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她必须要找个机会观察消炎药对于古人的效果如何。
但稚唯着实没想到,尝试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她本来都准备避开家人,想办法让自己感冒发烧了……
收回跑远的思绪,稚唯仔细查看韩信受伤的地方,然后诡异地发现,这刀口位置、深度,跟项籍的竟然如出一辙。
若非系统判定这确实是外人所伤,韩信也说是自己跟同窗比试时,一时走神,这才不小心被划了一道,稚唯都要阴谋论了。
“怎么会如此不小心?”韩母责备完儿L子,忧心忡忡问,“阿唯,我看信这伤有些深,没关系吧?”
“没事。”
稚唯快速对伤口进行清创包扎,熟练地无视掉韩信被酒精刺激得皱眉闭目的神情,安慰韩母。
“怕信阿兄过后发热的话,我就开服药让他吃。”
想到那苦药汤,韩信试图婉拒:“这就不用了吧……”
韩母狠狠拍了下儿L子的脑袋,果断点头:“好,都听阿唯的!”
稚唯有心试试消炎药的效果,只给韩信熬了点清热解毒的普通药剂,随后掰了小半片消炎药化进水里,在韩信喝完药的时候端给他。
嘴里全是中药味的少年也尝不出水里有什么异味,吨吨吨就把一大杯水喝完了。
稚唯送走韩信母子,在心里再度向系统确认。
[统,你保证这消炎药不会让人过敏吧?]
“不会,阿唯放一百个心,”系统信誓旦旦道,“给你的药都是已经做过特殊处理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过敏危险。”
那就好。
不过稚唯仍然没有放弃让自己感冒发烧做实验的想法。
韩信的伤口虽然有点深,但已经做过清创处理,发炎的可能性不大,那么消炎药的作用就试不出来。
系统对同伴的想法百思不得其解:“阿唯你为什么不一直等到自己、嗯,‘顺其自然’生病的时候去试啊?”
[这你都不懂?]
稚唯反问回去。
[我如果送你一只毛绒绒,让你一百天以后再去摸它,现在只能看着,统,你忍得住吗?]
系统沉默。
系统顿悟。
系统假笑:“好的,懂了。但这边建议亲亲不要这样做哦,系统会伤心的。”
稚唯笑死。
可直到入宫前,稚唯都没找到机会让自己生病。
韩信的话,倒是一点发热的情况都没有。
如果只从结果论断,那消炎药应该是效果不错。
可稚唯不能接受这样粗糙的结论,只能暂且搁置,以待后观。
〈118〉
秦王政没给稚唯规定具体入职的日子,稚唯结束医馆坐诊后歇了两天就主动进宫了。
作为新人,又是秦王破例封的女官,年纪又这样小,贵人
们都在谨慎观望,暂时没人找稚唯看病。
秦王政也没说要召见她。
芄兰、茹藘是小公主,跑到少府找她不方便,况且她们交情没到那份上。
于是,稚唯进宫第一天,就抓紧这空闲的机会去找夏无且商量售卖驱虫丸的事。
虽然夏家商铺里已经在小范围、限量得开售,但稚唯打算尽快提高自己的医学成就进度,光靠商铺售卖就太慢了。
而且蜡丸数量有限,全都用来密封驱虫丸的话,成本有点高,普通黔首能买得起,但未必会选择去买。
毕竟吃生食、喝生水,在这个时代是普遍现象,在没有让大家亲眼看到驱虫丸的震撼效果前,稚唯光靠说“肚子会生虫()”是没用的。
但咸阳不是安丰县。
在安丰县,稚唯是借用了蒙恬王离那支秦军做“代言人?()?[()]『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和“宣传大使”,刚经历过战乱惊魂未定的县民们不是很敢拒绝秦军给他们上门做宣传。
在咸阳可不行啊。
稚唯发愁这件事许久了,恰逢有进宫当职的机会,她果断将目标客户的选择锚定到了宫人们的身上。
或许那些宫妃、公子公主已经吃过驱虫药,但底下那些人呢?
另外,在这种集体地方售卖的话,稚唯打算沿用大米糍粑包药粉的形式做驱虫丸。
这样成本会降低。
就算仆役、隶臣妾、隐宫之人买不起,那还有普通的宫女、宦官呢。
这可是贵人同款哦~
低阶版的延年益寿丹哦~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在夏无且和太官令的帮助下,药材和大米糍粑的获取并不难,稚唯的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等秦王政想起召见她的时候,稚唯刚刚摸到能提前预支下一阶段医学成就奖励的进度边边。
[哈,摘桃子的人来了。]
系统假装没听见同伴略含阴阳怪气的调侃。
没办法,这时机实在是卡得太巧了,不怪稚唯没控制住。
看看,前脚奖励刚预支下放:安装永久性体检插件。
后脚秦王政就要召见稚唯。
任谁看了不说一声——妙啊。
心里腹诽两句,稚唯当面还是尽职尽责给秦王政来了个全身体检。
这位未来的卷王陛下身体素质不错,但长期案牍劳形,不可避免造成了腰肌劳损,腱鞘炎、肩颈综合症……
还有轻度的支气管过敏,可能是幼时生病没养好导致的。
另外,年龄上来以后,明显有些精力不济。
以上这些可以笼统简称为“亚健康状态”。
稚唯用最简单的需要细细向秦王政说明了他的情况。
话落,在瞄了眼案几旁的糖糕后,她忍不住多说两句劝谏道:“甜食虽然可以补充精力,但过犹不及啊,王上。”
秦王政目前的颈肩腰腿痛症状,稚唯可以通过施以针灸、理疗缓解。
()精力不济那就多休息。
过敏也是可以预防的。
但如果牙吃坏了,那就是真坏了,她可做不到补牙啊!
另一边,秦王政听小女子喋喋不休,觉得颇为稀奇。
他之前就察觉夏稚唯似乎不怎么害怕他,虽然面对他时言语恭敬,行为得体,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淡然,是那些强制镇定的人伪装不出来的。
没想到,真看起病来,对方的话还能这么多。
这不仅是不怕他了,甚至有点她为主导的意思。
明明自己是个孩子,却像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一样,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哦对,第一次他和夏稚唯的见面,就是对方给他看诊。
秦王政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既不是觉得小女子不敬重他而生气,也不是觉得她太能说而厌烦……
好像是在被关心,但又与子女不同。
没等他想清楚,就听稚唯主动提出需要制作一些东西。
被打断思路的秦王政不再深究那股感觉,也没问小女子要干什么,直接让她去找少府。
“一应所需,随意取用。”
稚唯:“!”
哦天呐!他好大方!
她喜欢这样的甲方、啊呸,是病患!
稚唯脚步轻快地踏出宫殿,赵高从旁边领着一个侍女迎上来。
今天的赵中侍依旧看夏稚唯不顺眼,只简言道:“这是辛夷。”
稚唯顺势看去,美丽的小姐姐恭谨向她行礼,语气轻柔地道:
“王上命辛夷跟随在女医身边打下手,日后女医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稚唯先是缓慢地眨眨眼,视线从辛夷的周身一扫而过,随后扬起笑容,欣然接受。
虽然她自己不学武,但跟家中武力值高强的夏媪,以及住在同乡里的韩信相处久了,稚唯也学会了观察一个人是否身怀武力。
但不管秦王政派辛夷到她身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总有那么一层含义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这就够了。
稚唯转身离开,刚走两步,她想回头问辛夷些事情,却偶然间瞥见赵高不自觉扶着腰部,表情强忍着痛色,额间甚至有细汗渗出。
稚唯当即停住脚步,回转身来,惊讶道:“赵中侍,你这是急性腰扭痛啊!需要帮忙吗?”
赵高没想到会被这小女子看到,快速放下手,掐着手心,咬牙微笑婉拒:“不敢劳女医费心。”
稚唯抽出袖袋里的针包,真诚提议道:“没事,处理这个很简单,只需要针刺睛明穴即可。”
“赵中侍知道睛明穴在哪儿L吗?”
稚唯不等赵高回答,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球上方、眼眶之下的位置。
“就这儿L,一针就好哦!”
赵高:“……”
你想我死你就直说,倒不必这么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