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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一直到五一劳动节前,闻慈还在画第二本小人书《乒乓》。
这年头大家起名都不搞花里胡哨的,力求简洁易懂,她索性按照内容安上了《乒乓》两个字,画了一个多月,现在已经画完了一大部分,只差十几页了。
这些天,她都是白天上班的时候出黑白线稿,晚上回家出彩色稿。
之所以不在白天画水彩,是因为不方便——柜子里有公家的颜料,虽然她知道自己没用,但要是别人看到她用水彩颜料画自己的东西,难免容易误会。
她索性天天晚上回家再画,【蜡笔小铺】里的颜料色彩还多呢。
闻慈埋头苦干,偶尔站起来活动一下脖子肩膀,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免得近视。
等她吃午饭时,此时的白岭市火车站,一辆来自北省省城的火车鸣着笛缓缓停下了。
乌海青拎着黑色行李包下了火车,拎着衣裳嗅了嗅,嫌弃地皱起眉。
车上人挤人的,他才坐了一上午的火车,衣服就被车上的味儿腌透了,出门时整洁的衣裳也变成了腌咸菜,皱巴巴,乱糟糟,连皮鞋头儿上都多了两个灰脚印。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招待所收拾一下,但一想日子,立即摇头。
明天就是劳动节了,全市放假!
他这次出差总共就三天时间,要是今天见不到闻慈,明天见不到闻慈,那后天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怎么办?他快步往火车站外走去,决定立马去第一电影院找人。
但还没出站,就看到接站的人里晃着块硕大的纸板。
“欢迎北省人民出版社同志。”
乌海青:“……”
他没料到白岭市的出版单位会来接自己,但既然看到人家了,虽然他混,但也不好装作看不见,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你们是哪个出版社的同志?”
举着纸板的人看有人过来问,忙道:“我是工业出版社的,您就是乌同志吧?”
“对,乌海青,”乌海青瞅了眼他的证件,又把自己的掏出来给他看了眼,瞥了眼手表,语气有点焦躁,“你这是来接我的?”
接待没听出乌海青的不高兴,他还处于见到他的震撼中——
乌海青长得很年轻,像不到三十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光头!圆溜溜的脑壳上剃得没有一根毛,像剥了壳的鸡蛋,比以前的和尚脑袋上还光滑。
站在窗户照进来的光底下,那脑壳,简直亮得反光!
接待觉得大出版社的同志真是不一样,艺术,太艺术了。
他把纸板折一折夹在臂弯里,觉得这位同志看着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语气更客气了,道:“是啊,您莅临我们下级出版社指导,我们当然得来接您。您看看,我先带您去招待所放行李,您先休息一下?招待所离得近,可方便了。”
乌海青脸色缓和了一些,“不用立刻开会?”
“不用,”接待笑道,省级出版社来底下指导,算是文化任务
似乎才还没到三十岁。
但乌海青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
闻慈,听听这名字,起得多好听,再配上她画的小人书还有宣传画,这肯定是个很有觉悟还有文化的老画师!就是可能前些年运道不太好,才没传出名声来。
而且,她还具备大多数人缺少的远见!
见到《松海》后,他大为惊艳,拉着几个编辑逐字逐句逐画的全本分析了一通,最终一致认为,这位画师背景肯定是很不一般的——她甚至能考虑到环境保护!
大搞工业造成的污染和损害,不是没人发现的。
只是这些年的情况,国家经济发展为重,他们哪怕知道这些损害,也不能说,不敢说,这位画师显然也深谙其道理,把这句话借小女孩天真的口吻一带而过,并不深究。
所以在乌海青看来,这位画师一定出身不俗,毕竟普通人,连饭都吃不饱,是很难考虑到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问题的,闻慈在他的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光辉的形象。
他对于接下来的会面更加看重,跟接待回了招待所,就准备出门。
去澡堂洗澡是来不及了,这会儿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他只换了一身捎来的干净衣裳,拿毛巾抹了把光头,又把猪皮鞋擦得干净锃亮,决定用崭新的面孔去见老画师。
他要成为闻老画师的忘年知己!
……
闻慈正忙着,孙大妈过来敲门了。
她现在对于闻慈十分佩服,看到她工作,就觉得是在搞什么很厉害的东西,轻轻敲两下门,见她抬起头就不敲了,等她出来,小声道:“底下来了个人,点名要找你。”
闻慈点点头,毫不意外,前几天好些来电影院看她的人呢。
但孙大妈和以往的态度不一样,她拉住要下楼的闻慈,嘀咕道:“看着不像个好人,打扮得倒挺好的,但光脑袋,蚊子上去都崴脚的!看着来势汹汹的,不是有问题吧?”
闻慈一愣,光头,这在这会儿真不多见呢。
她笑着道:“没事,我下去看看。”
等她站在楼梯上往下一望,看到这位同志时,终于知道孙大妈慌什么了。
这位男同志看起来的确很不好惹,不仅仅是光头的缘故,他个子高大健壮,但皮肤苍白,五官立体,眼窝很深,像是一具行走的白色石膏雕塑,几乎有点外国人的感觉。
他低头挽袖子,眉头皱着,一旁的售票员都不敢笑了,警惕地盯着他。
闻慈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一点,一时间有点踌躇。
她收回要往下迈的脚,隔着十几阶的楼梯,试着叫了一声,“同志?”
乌海青正在挽袖子呢,力图让自己看着精神清爽点。
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他心中一喜,赶紧抬头,就看到楼梯上站着个年轻的小姑娘,十七八岁大的年纪,白嫩漂亮,但是,怎么就她一个人?厉害的老画师呢?
乌海青心情不好了,声音听起来就凶巴巴的,“闻画师呢
》的闻慈,那就是我。”
乌海青一听,顿时觉得手里的《松海》有点烫手。
来之前,还准备让闻慈给他签个名呢,还当什么忘年交的知己——忘年的确是忘年,就是不是老闻画师和小乌的忘年,变成老乌画师和天才小闻的忘年了……
乌海青脑袋里乱糟糟,下意识嘀咕道:“你这么年轻,之前那个于素红怎么也不说。”
要是她告诉自己了,今天就不用丢这么大人。
“你还认识她?”闻慈脱口而出。
乌海青简单说了下他和于素红学习班的渊源,闻慈听到他抱怨追问于素红自己的事儿,但对方死活也不理会的话后,一时陷入了沉默,别说,于素红不说很正常。
这要谁撵她屁股后面,天天追问一个竞争对手,她也受不住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闻慈疑惑的是,乌海青来找她干嘛?
她婉转地问:“乌同志你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乌海青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说自己想结交老画师的话是说不出口了,他我行我素活了二十八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憋屈,憋了半天,翻开小人书第一页,“我给找你给我签个名!”
闻慈:“……”
就这?
闻慈不是很理解,但尊重,抽出口袋里的钢笔给他在扉页签上自己的名字,连笔签名她上辈子还是练过的,行云流水,字迹非常漂亮,两秒钟就划拉完了。
乌海青收回手一看,字迹一模一样,真是她。
他幽幽叹息一声,“今天的太阳真冷啊。”
闻慈看了看头顶热乎乎的大太阳,礼貌微笑。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超出预料,乌海青本来打算和老闻画师好好交流一下的,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还活跃着的、有自己思想的画师,包括他曾经的老师,现在也都沉寂了。
但对方是个小姑娘,他深受打击,觉得自己落伍了。
思来想去,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他蔫巴巴把小人书揣回兜里,索性问闻慈:“老闻……小闻画师,你之前来信说,打算画一本水彩的小人书?”
“对,已经画完大部分了,”终于说到正事,闻慈立马正经起来。
乌海青道:“现在彩色小人书出得少,价格贵,基本上能出版的都是一些大师的作品,你要是想出的话,恩,我觉得质量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军报宣传那一幅不知道是什么类型,但既然是彩色的,那就说明她有画彩色的本事。
而且乌海青刚才过来,也看到了电影院里里外外的海报,画得很好,说句中肯的,他觉得比省城电影院里画得还好,那她画彩色小人书技术上基本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闻慈点头,又问道:“那要是体育题材的小人书呢?”
“体育?”乌海青觉得不怪自己误会闻慈经验丰富,看看人家这眼界,又环保种树,又体育运动的,都是现在大众眼里很
稀罕的意识,但他们业内都觉得很有深度。
他道:“体育小人书出得少,你画的是什么运动的?”
闻慈想了下,哪怕一个题材,千人千面,不怕泄露,于是道:“乒乓。”
乌海青再次高看闻慈一眼,她甚至不画稍微大众一点的篮球足球!乒乓!
乒乓在民众眼里,是个生疏又熟悉的东西。
生疏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这项运动并不多见,哪怕是公家单位举办的联谊比赛也多是篮球足球;而熟悉是因为,只要关注国家新闻的,基本都知道几年前的“乒乓外交”。
乌海青看向闻慈的眼神一变再变,他觉得,这个忘年交还是得交。
管她老还是小,这脑袋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乌海青就喜欢这种不一般的人,立即又伸出了手,庄重道:“乒乓好啊,市场上还没有这样的,只要你画得好,保准非常受大家欢迎!来,闻慈同志,我们握握手!”
要不是他的神态特别严肃,闻慈真觉得自己在和**大哥违法交易。
她迟疑着伸出手,被乌海青用力握了握,和在大厅里那次敷衍的握手不同,这次的握手庄严、有力,充满*着伯牙子期的认可和欣赏——乌海青单方面认为的。
乌海青拿出了自己生平没展示过的绅士风度,“我请你吃饭吧?闻慈,我特别想和你探讨一下,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创作出《松海》这本小人书的。”
他眼神炽热,闻慈被他采访似的语气架倒火堆上,露出尴尬笑容,赶紧把手抽回来。
“探讨啊,探讨可以,但我这会儿还在上班呢……”
乌海青真忘了这事了。
但他毫不迟疑,“我等你下班!”
闻慈不好说什么,僵笑着领乌海青回了电影院,售票员已经笑完了,但这会儿看到闻慈,嘴角又高高扬了起来,主动开了口,“这位同志是哪个单位的啊?”
刚才闹剧一场,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光头虽然看着凶,但不是来找茬的。
他说话还挺逗哈哈哈哈哈。
闻慈解释道:“这是咱们北省人民出版社的乌海青乌同志。”
售票员瞪大了眼,啥?光头?北省人民出版社?她的身板一下子挺直了,再看乌海青,觉得一下子从光头大哥变成了不拘小节的文人气质……
她肃然起敬,“同志您好!欢迎来到白岭市第一电影院!”
乌海青对她点点头,保持着友好态度。
客人既然来了,闻慈想了想,还是在大厅里陪他呆了一阵,给他介绍了一下厅里的海报,听他对上了军报的画感兴趣,就拿了工农兵报给他看,解释道:“这和军报上刊登的是一样的,原画是油画,上了报纸就变成黑白的了,看不出来什么。”
再大的版面,对于一幅完整的画来说也不够,只能大致看看轮廓。
乌海青最关注的,是她说的油画,“你会画油画?”
“会一些,”闻慈没详说,等尽了地主之谊,她才回到办公室,忙活到下班时间,收拾东西急匆匆走了,乌海青说要请客,但第一次见面,她哪里好意思,坚持各付各的。
乌海青思路跳跃,一会儿是《松海》,一会儿乒乓,一会儿又转移到油画水彩的区别上,非常之天马行空,但闻慈发现,他对美术的见解非常专业,像是学过的。
一问果然,大学还能上时,乌海青在首都美院学过一年。
闻慈觉得他的形象立即高大起来了,原来是专业选手!
她不知道,一番对话下来,乌海青对她的评价也拔高了一个层次,不愧是他看中的忘年交,果然不一般!
第10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