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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了现在。
我默默地看着盒子里的两个玻璃瓶，一个鲜红如血，盛着喝下之后即刻便会丧命的剧毒，另一个透明的则是——
耳边，又响起了罗布利斯的声音。那是会议结束，我在二位公爵觐见之后去到了偏殿与他的对话。
“呼——”
“你若实在为难，我倒是有个法子。虽然我并不想冒这个险，但若你执意如此的话……”
“什么方法？”
“让她装死，然后偷偷把她运出去。不过我有个条件——出了皇宫，她就必须马上离开帝国，此生不得再踏入帝国半步。”
“可是这……”
“够了。我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你也应该知道，本该变成一具尸体的她如果被人发现还活在世上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吧？”
“……是，陛下。”
“朕将选择权交给你。但是朕还是希望，你能选择不留后患的那一种。”
他很绝情。但这一世的他，本就不曾对雅莹有过情。作为帝王，他这仅有的一点让步大概也是因为我开了口的缘故。
『提亚，该选择了。』我的心中，有道声音在做提醒。可这个选择太艰难，也太残酷。
我望着两个瓶子，陷入了纠结。
『该选哪一个呢？』
考虑到她救了我一命，理应留下透明的瓶子。若不是她，我不仅会错失重新获得的机会，也无法和罗布利斯互相确认彼此的心意。
可是……
正如罗布利斯所说、正如会议之上保持沉默的二位公爵与父亲的态度，她的死活关乎着帝国的安定。即便是我，在得知自己拥有皇位继承权的那一日也在先皇陛下面前无所适从，更何况是身为逆贼之女的雅莹呢？
可是，可我很清楚雅莹并不会与帝国为敌。她并没有做过任何对帝国不利的事情，正相反，她还救了我的命。有什么理由，将这样一个女孩子判处死刑？只是因为她选择成为齐内公爵的女儿吗？
『提亚，该选择了。』
正当我将轻抚红色瓶子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人生真是有趣啊，是吧？”
“……你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我抬起头，有点慌乱的看向她。看到那带笑的眼时，才明白她不会读心术，并不会知晓我心中的挣扎。在笑意之外，我还看到了释然。
她此时笑着我样子坦率且带着初见时的那种天真——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她吧。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或许我们都过着自己想要的那一种人生，谁也不会与谁为敌吧。
不过，那一切都是假设。
恍然间，我听到她感慨道：“就是忽然想到，现在轮到你看我死去了。”
“……”
雅莹歪了歪头，轻声问道：“所以什么时候行刑？告诉我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是因为泛着血色的缘故吗？指尖所触及的玻璃瓶仿佛散发着一股血腥味，让我想要将它丢开。』
我摩挲着红色的瓶子陷入了沉思。
将它放在这里一走了之的话，此生便不会再和雅莹纠缠不清了。我既然已经决定接受他的心意，那么我与过往的联系，就只剩下雅莹了。只要让她消失，我就能彻底切断过去的记忆。
更何况，她看上去也多半是想一死了之了——是这样吧？但我同时又不得不清醒的承认，她大抵只是以为求生无望，所以才坦然的去接受死亡。如果能够好好的活下去，谁又愿意那样狼狈的死去呢？
没有人会愿意死的。
哪怕那个跪在刑场上，失去了一切的我，也不想就那样轻易的死去啊……
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该选择哪一瓶呢？红色的，还是透明的？』
正当我犹豫不决之际，忽然瞥见头纱一样的紫色长布下闪耀着一抹白光。
我不由睁圆了眼睛——那头如夜空般漆黑的头发全都变白了。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她真的为我许了愿啊，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啊。按大神官所言，失去神力后，发色是会发生变化的——白发的大神官会恢复原本的发色，而拥有着一头黑发的她——恰恰相反。
“……对齐内家的判决下来了，公爵和所有直系亲属都将被处斩。”心中忽然有了决定，我也有了说话的勇气。
她望着我，眨了眨眼。
我慢慢的告诉她最终的结果：“至于你……酌情考虑后决定赐毒于你，但没有具体的行刑时间。因为不是强制性的。只不过，如若公爵行刑时你还活着的话，也将被处以斩刑。”
“……”
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将最后的话一口气说完：“公爵将在十天后被处以斩刑。我只说一件事：我不想看见你在我和他的面前死去，因为我不愿再回忆起我好不容易才忘却的那场噩梦。当然，选择权在你。”
我避开那双空荡荡的眸子，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放在桌上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啪”的一声，房门关上。
她的表情、她的声音，都吞没在了冰冷的牢门后面。就仿佛窗外那黑得没有一点光芒的天空，绝望又寂静。
这，就是告别。
***
夜深了，在朦胧的月色下，马蹄声四起。因为持续了数周的审判，往常隔三差五便会举办宴会彻夜欢愉的贵族居住区此刻一片寂静，甚至一路上都不曾见到几个人影。
在昏暗无光的街上穿梭了好一阵，我才依稀看见了远处似是在等待主人归家的火光。我夹了夹马肚，身下的马儿狂甩着鬃毛加快了速度。
“您终于回来了，小姐。”守在门口的骑士向我低头示礼道。
我默默回礼，在对深夜里辛苦护送我回家的骑士们道过谢后，才在迎出来的管家陪伴下走进了府邸。
今夜父亲依旧入宫执行公务，所以管家格外的不放心我。
回到房间简单地洗漱之后，我便让莉娜退下了。我坐在窗边抬头仰望夜空，不由陷入沉思，不停地想着关于雅莹与我、过去与现在的事情。
心情十分低落。
雅莹提起的往事仍然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上一世的我们，结局竟都是如此的悲惨。
越回味心情越复杂。那种久违了的如同乱麻般的心情又浮上了心头，莫名的畅快和难言的苦涩让我不禁喟然长叹。
『罗布利斯，你既然残忍地抛弃了我，就该好好活着啊。』
想着想着，我听到自己压抑的声音在低低地说：“若你过得幸福，我还能痛痛快快地恨你。这样的结局，还叫我如何肆意地埋怨你啊？”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可笑的结局，让我想哭、让我想笑，让我抱着一颗痛苦的心无从释放。
突然想起重生后第一次与神对话时的情境——那时主神明明说过，因为被它祝福的孩子，许多人的命运都偏离了轨道，为了让一切回到正轨，它逆转了时间。
如此说来，曾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悲剧，也是命运错置的结果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个悲惨的结局呢？
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被命运之绳拴在一起的两个人不过几年时间就疏远了彼此；被神宠爱的孩子悲惨地结束了生命；用鲜血捍卫着帝国尊严的臣子最后无一能得善终，屹立千年不倒的帝国就因为区区一介公爵的野心而走向了毁灭……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还是说，即使我们疏远了彼此又踏上了死亡的终局，即使他自身难保也没有舍弃热爱雅莹的那份心意——这才是命运呢？
“神赋予了你们人类无法逃避的决定，那便是命运。。”
犹记得回荡在纯白空间里的声音。
神说，命运是人类无法逃避的决定。那这命运由谁来定呢？无法逃避的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一直都在否定给了我这种人生的神，但现在我也只能向它寻求解答。命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连月亮也藏进了乌云里，我仰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暗自问道：“生命之父，主神维塔，这真的是你的意愿吗？你所说的命运究竟是何物？你如此违背人愿，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
你说过，因为雅莹，许多人的命运都被错置了。但这话不免有些奇怪。
照您所说，如果真的存在既定的未来，那么当你将雅莹带来这里的瞬间，未来就已经被改写了不是吗？你失手遗失了她亦是命运，在既定的未来雅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不是吗？
可是你还是将雅莹带来，让所以人都陷入不幸。
这一回你为了实现了她的愿望，又一次逆转了时间。有一点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你若是想让错置的命运回到正轨，难道不是应该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吗？
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迎接既定的未来，而要将我们送到其他时空？而且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正按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掠过脑海，让我不寒而栗。
难道此刻的我也是命运使然？神之所以逆转时间，就是为了让我代替雅莹留在他身边，好让命运错置前的既定未来重新运转起来吗？
『不会的。』
我猛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爱丽丝提亚了。我的选择成就了现在的爱丽丝提亚。尽管也曾犹豫过，但我终究还是做出了以前绝对不会做的决定。而我也因此变得不再“完美”，人们也不再向以前那样称赞我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这双手，不再为提起最美的衣裙，而为握紧长剑磨出了硬茧。
这双眼，在乎的人几乎被骑士们填满，罗布利斯只是其中之一——我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为了成为最合格的皇后奉献出我的一切、不会一心一意的爱着他而不会将自己的目光留予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