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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下降尉迟家,着实令京中众高官世家眼红了一阵。鄂国公不过是在庆功宴上提了提孙儿的婚事,央着帝后做主——孰料圣人竟果真与他做主,将爱女下降给了他家。如此简单粗暴的伎俩居然也能成功,若早知如此,他们便也顾不得脸皮太薄,赶紧在帝后面前好生求一求了。
不过,长宁公主虽已定下婚事,不是还有一位永安公主么?就算她年纪尚小,再过七八年也当出降大婚了。他们若是早早地准备起来,将自家的子侄教养好,再看准求帝后做主的时机,指不定就能让这一只凤凰飞落自家的梧桐枝呢?
许是长宁公主的婚事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与议论,封禅泰山的风声虽也渐渐传了出来,却仅仅只让众人欣喜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参与一次足以记载于史册的祭天地大典而已。而户部、礼部、工部与九寺众卿无不忙碌起来。为了筹备这场封禅,众人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圣人亦是非常满意他们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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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间,叛军便从踌躇满志谈笑风生,变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立在城墙上的众官员们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江夏郡王是个疯子的事实,紧接着便目睹他带着属下仓皇南逃,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本以为至少须得死守长安城十天半个月,方能得到周边众州援兵解困,怎么才守了两三日,叛军就不战而逃?
“追击!尽数歼灭!!”新安郡王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命兵士在城墙上摇动旌旗,敲起战鼓。铿锵的鼓声中,这位年轻的郡王背上弓箭手执横刀,翻身上马,疾驰而出。他身后,则是如流水般涌出喊杀声震天的将士们。
吴国公秦安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位英姿勃发的太原公子,双目不由得微微有些湿润。这一辈子他从未做过错误的选择,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不应该的期盼。
从这些时日的运筹帷幄与决断来看,这个孩子注定应该有更宽阔更远大的路途。甚至,他心底还油然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倘若他是圣人的儿子,而非侄儿,这大唐天下今后又该是何等盛世景象?
这时候,又有数骑冲出城门,快马加鞭跟随在李徽身后,夹杂在大军当中奔流而去。或青涩瘦弱或窈窕的身影,并不难辨认他们的身份。按理说,无论是李徽、长宁公主或是其他人都没有武职,不应该上战场。然而,这一刻,众位文臣却只是沉默遥望,没有任何一人出言反对。面对比他们更勇敢的年轻儿郎少女,他们又有何颜面指责他们不合规矩?
荆王立在秦安身侧,轻轻一叹:“秦公,你我都老了。”若是此事由他们二人决策,未必能像这群年轻人那般当机立断。指不定这次叛乱会造成何等惨痛的后果,宫廷与朝廷都双双受挫。都城不稳,又将会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圣人,与那些正抵御外敌、平定内贼的将士们带来何等可怕的影响。
“……”秦安侧首看着他,“老夫确实是老了,大王却尚且年富力强。他们太年轻,还需要长辈指引维护。”宗室长辈中,也唯有荆王最为可靠,越王须得避嫌,鲁王与濮王则不必再提。待到这群年轻人都过了而立的年纪,那时候便不必他们再忧心了罢。至于之后会不会形成宗室势力过盛的情景——那时候想必他早就已经去地下见先帝了,又何必替新帝继续操心呢?
飞驰当中的李徽自然不知晓,舅祖父已经替他想完了前程往后。他正专心致志地追击叛军,并与鄂国公所率十六卫会合,便倏然察觉身后有人纵马追了上来。回首望去,却是长宁公主、秦承、信安县主、周仪、安二娘等人。甚至连杨慎也偷偷地跟了上来,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霎时间,从未想过他们居然也会上战场的新安郡王有种挥鞭将他们驱赶回去的冲动,“战场上刀箭无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流箭射过来,你们赶紧回去!!莫要在这种时候凑热闹!!”他当初就应该让正忙着让达官贵人们“捐献”军粮的大兄把这群闲着的家伙都拎过去帮忙!!眼下说什么都迟了!大兄也不可能突然冲过来将他们都带回去啊!
“阿兄,我们可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来。”长宁公主握紧手中的弓,意气风发地道,“当年平阳姑祖母不也是女将军么?我学了这么多年骑射,为何不能上沙场历练一番?就算射技不如阿兄,却也不是甚么绣花枕头!”
就在此时,程青皱着眉将小少年扔在堂兄妹两个面前:“方才正要继续绕道追击,这孩子便突然冒了出来,紧紧地盯住我不放。若不是他后头还有这两个僧人护着,我险些就将他当成逆贼同党砍成两半了。呵,或许不必我多言,你们也该知道他究竟是何人了罢?”
“……”李徽打量着这位凤眸微挑的小少年,确实觉得他眉眼间异常熟悉,不由得温声问,“你自幼就住在附近?可曾出过庄园?你阿娘可曾经常来探望你?”
许是觉得眼前之人太过陌生,又穿着铠甲带着武器,少年郎几乎是本能地往程青身后躲去,却被他毫不容情地揪了出来。于是,他不得不带着委屈之色点点头:“你,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就住在庄园里,阿娘并不经常过来。”顿了顿,他又失落地道:“她已经有两三年没来看望我了。”
李徽不禁沉默片刻,方道:“我是你的表兄,你阿娘犯下了大错,临走之前将你托付给我照顾。只是我一直寻不见你,所以未能履行承诺。倘若你愿意,日后可随我一同生活,算作是我的弟子,如何?”
小少年一脸警惕地瞪着他,本能地抱紧了旁边的程青:“我有阿爷,为何要跟着你?”
“他不是你阿爷。”李徽道。纵然真相对于他这般年纪的孩童有些残忍,但这孩子的身份太过特殊,理应知道一切:“方才那群人应当是你的属下罢?他们之所以尽心尽力地帮江夏逆王脱身,正因为他才是你的父亲。程姑父虽是你母亲的驸马,却并非你的生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少年的反应异常激烈,满脸通红地大声反驳道:“你胡说!!他才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在这里!!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属下,只是阿娘的属下!他们从来不听我的话,不带我去找阿娘和父亲,只听那个骗子胡言乱语!!你也不是甚么好人,才不是我的表兄!!”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与安兴长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是惶然不安,不住地抬眼望向神态冷漠的程青,哽咽道:“阿爷……阿爷……”
跟在王子睦身边的小沙弥露出不忍之色,对程青横眉怒目:“无论檀越与他的母亲有何过节,都罪不及其子罢?既然檀越与他的母亲曾经是夫妇,怎么就不能将他当成继子抚养?也总比让他跟着一位陌生的表兄长大好些!”
王子睦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光脑袋:“贪嗔痴三戒,谨记。”他才撇了撇嘴,气哼哼地不再多言了。
程青默然,冷淡的神情稍稍缓解了些,垂眼望着这个无辜的孩子:“你为何会觉得我才是你的父亲?”
“你是阿娘的驸马,就是我的父亲。”孩子抽抽搭搭地答道,“有一回,我悄悄地跑出了庄园,看到好多人骑马射兔子,差点被他们的马踩中。是阿爷你救了我,还给了我甜甜的点心……你一定是我的父亲。”
程青恍然想起了三四年前那件再微小不过的旧事。若不是这孩子记得,大约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也罢。或许这便是你我的父子缘分。”说着,他便牵着孩子缓步离开了:“既然有他在,我就不便再继续追击了。玄祺、悦娘,接下来之事,便交给你们了。鄂国公给我的十六卫兵士,也尽归你们指挥。若他们能跟着你们多取些功劳,也不枉随我走了这一遭。”
“放心罢。”李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