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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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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戈记》(第1/2页)
    青蚨贯日
    永平七年冬,太庙祭礼。
    青铜簋中袅袅升起的烟气,在森然林立的礼器间曲折游走,最后缠绕上一柄斜置于玄色漆案的白玉戈。戈长一尺二寸,青玉为体,勾连云纹自援部蜿蜒至内,刃口薄如蝉翼,在炬火映照下流转着幽冷的光。
    “请玉戈——”
    太祝令拖长的唱诵声中,大司马霍桓甲胄铿锵,趋步上前。双手捧起玉戈时,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柄“青蚨贯日”自高祖斩白蛇时现世,历经九代天子,每逢冬至大祭,必由掌天下兵马者持之,行“贯日”之礼。
    霍桓转身面向祭坛,戈锋斜指苍穹。玉质透光,他看见内里血丝状沁色如活物游动——传说那是垓下之血,深入玉髓。他忽然想起昨日宫中的密谈,少年天子刘璋将玉戈递给他时,指尖划过戈上夔龙纹,留下轻飘飘一句:
    “大司马可知,此戈为何从未开刃?”
    “礼器不染血,乃祖宗法度。”他当时这般答。
    年轻天子笑了,笑声裹在貂裘里闷闷的:“是不染血,还是血已饮足?”
    鼓声骤起,打断回忆。霍桓举戈过顶,完成三拜九叩。玉戈在寒风中嗡鸣,声如远处未央宫的檐铃。
    礼毕,黄门侍郎上前欲接玉戈,霍桓却未松手。
    “陛下有旨,”他声音不大,却让太庙前三千禁军静默,“北疆匈奴异动,玉戈暂留大司马府,以镇国威。”
    太祝令脸色骤变:“此乃礼器,非调兵符节——”
    “匈奴马蹄踏破的不止是礼器。”霍桓转身离去,玄氅翻卷如夜翼。玉戈在他掌中冰冷刺骨,仿佛握着一截凝冻的月光。
    二、血沁
    大司马府密室,烛火跳动。
    玉戈平铺于锦缎,云纹在光下如水波流转。霍桓以麂皮细细擦拭,在戈内近阑处触到极细微的凹凸。取来波斯水晶镜细看,原是两行小篆,字细如蚊足:
    “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戈止为武,玉碎全璧。”
    字痕内填有朱砂,年深日久已转为暗褐,恰似干涸的血。
    “父亲。”
    霍桓回头,长子霍青立于门畔,手中捧着北疆军报。这少年十七岁,眉眼像极亡妻,唯有一双鹰目继承自父亲。
    “匈奴左贤王聚兵三万于阴山,边关烽火已传至云中。”霍青顿了顿,“但蹊跷的是,细作来报,左贤王半月前正为其子行冠礼,不似要动兵的模样。”
    霍桓手指抚过玉戈上的铭文:“戈止为武……刘璋那孩子,究竟在下怎样一盘棋?”
    他忆起先帝临终情景。永平二年冬,宣明殿地龙烧得过热,药味与沉香混作一团。先帝枯瘦的手攥着他的腕,力气大得不像将死之人:“霍卿,璋儿年幼,若有异心者……以此戈示之。”
    当时他以为说的是玉戈的威慑之力。如今想来,先帝浑浊的眼里,似乎还有话未说尽。
    “父亲看这里。”霍青忽然指向玉戈援部。在勾连云纹的交错处,有一处纹路略显生硬,仿佛后刻上去的。霍桓举起水晶镜,借着烛火旋转角度,那些线条竟组成一个极隐蔽的“刘”字。
    不是篆,不是隶,而是高祖刘邦自创的“大风体”。
    霍桓背脊窜起寒意。这柄玉戈若真自高祖时传下,如何会有当今天子的姓氏?除非——
    “除非这玉戈,并非高祖那一柄。”霍青低声道。
    窗外传来更鼓,三更天了。
    三、局中人
    腊月初八,未央宫赐粥宴。
    霍桓携玉戈入宫。按照礼制,腊祭后玉戈当归还太庙。穿过复道时,他见宫人正在悬挂桃符,其中一个“武”字写得极怪——止在上,戈在下,正是“止戈”二字合书。
    “大司马。”中常侍曹禺笑吟吟迎来,“陛下在沧池阁等您。”
    沧池阁临水而建,刘璋未着冕服,只一件月白深衣,正往池中撒饵。锦鲤聚如霞云,他转身时,手里还拈着半块饵饼。
    “爱卿来了,坐。”少年天子随意指了指石凳,“玉戈可还顺手?”
    霍桓双手奉上锦匣。刘璋不接,反而掰碎饵饼投入池中:“听说这两月,爱卿每夜以帛拭戈,可拭出什么了?”
    “臣愚钝,只知此物乃国器,不敢懈怠。”
    “国器……”刘璋轻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石桌上。竟是一枚玉戈,形制纹路与匣中那柄几乎无异,唯尺寸略小,玉色也更温润些。
    霍桓瞳孔微缩。
    “高祖时,楚国进贡和阗美玉,琢大小双戈。大者曰‘贯日’,小者曰‘止武’,本为一对。”刘璋指尖轻点小戈,“但‘止武’在吕后年间就失踪了,史书只说‘失于火’。”
    “那陛下手中这柄——”
    “三年前,有人在霸陵附近的盗洞中发现它,层层上交,最后到了朕这里。”刘璋注视霍桓,“有趣的是,据考工记记载,‘止武’内里该有高祖手书‘兵者凶器’四字。但这柄没有。”
    他顿了顿:“而且,它的血沁位置,与太庙那柄一模一样。”
    池面风起,吹皱一池锦鳞。霍桓忽然明白那夜擦拭玉戈时的不安从何而来——玉中血沁该是随机生成,何以这“青蚨贯日”的血丝走向,与三十年前他随先帝征羌时,在陇西一座古墓中见过的玉圭如此相似?
    “爱卿。”刘璋的声音将他拉回,“你说,若太庙那柄是赝品,真品在何处?若是真品,这突然现世的‘止武’又从何而来?”
    霍桓单膝跪地:“臣请彻查。”
    “不必了。”刘璋扶起他,将小玉戈放入他掌心,“朕已查清。只是这局棋到了收官时,还需爱卿执最后一子。”
    小玉戈触手生温,霍桓却觉寒意自指尖直透心底。
    四、夜袭
    腊月十五,月圆夜。
    霍青率百人部曲出长安,往北邙山方向疾驰。三日前,廷尉府密报,北邙一处废弃的铜矿近期有人迹活动,所运物资中混有玉屑。霍桓以巡边为名让儿子出城,实为暗查。
    子时,众人抵达山口。废弃的矿洞如巨兽之口,隐隐有灯火透出。
    “留二十人在外接应,其余人随我入内。”霍青下令。
    矿道曲折向下,壁上渐见凿痕。行约一里,前方传来叮当之声。霍青抬手止住队伍,独自潜行至拐角,窥见一处天然石窟,竟被改造成作坊。十余名工匠正对玉料进行打磨、雕刻,完成的器物整齐码放——全是玉戈,形制与“青蚨贯日”别无二致。
    “果然在制赝品。”霍青心中凛然。他细看那些工匠手法,绝非寻常玉工,其中几人运刀的起势,倒像宫中少府匠作的手法。
    正欲退回,脚下忽踩中碎石。
    “谁?!”洞内厉喝,灯火骤灭。
    霍青急退,身后传来弓弦声响。箭矢擦耳而过,钉入石壁。黑暗中人影绰绰,对方显然熟悉地形。部曲们结阵抵御,但矿道狭窄,施展不开。
    “撤!”霍青下令。
    退至洞口时,接应的二十人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弩手。为首者黑袍覆面,声音嘶哑:“霍公子,陛下请你留下做客。”
    “陛下?”霍青握紧刀柄,“既是陛下相邀,何故如此阵仗?”
    黑袍人不答,抬手示意放箭。千钧一发之际,两侧山坡忽然火把大亮,马蹄声如雷滚来。霍桓亲率三百铁骑赶到,弩手阵型顿时大乱。
    黑袍人见势不妙,吹响骨哨。矿洞深处传来隆隆闷响,竟是从内部坍塌了。
    “父亲,玉戈赝品还在里面!”
    霍桓望向烟尘滚滚的洞口,缓缓摇头:“不必了。真正的局,不在此处。”
    他下马,从怀中取出刘璋所赐的小玉戈。月光下,戈内隐隐有字迹浮现。霍桓割破手指,以血涂之,那些字迹清晰起来——
    竟是北疆诸将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都跟着数字,似是粮草分配。而在最末,有一行小字:
    “永平四年腊月,北军护羌校尉公孙禹,受金千斤。”
    公孙禹,霍桓的副将,三个月前战死陇西。
    五、局中局
    腊月二十,大朝。
    霍桓携双戈上殿。当锦匣打开,大小两柄玉戈并置时,满朝哗然。
    “陛下,”霍桓声音响彻宣室殿,“臣在邙山矿洞中查获赝品工坊,抓获匠人七名。经审讯,指使者乃少府监赵延。”
    少府监赵延扑通跪倒:“臣冤枉!臣从未——”
    “赵卿稍安。”刘璋自御座起身,缓步走下丹陛。他先拿起大玉戈,指尖抚过云纹:“这柄‘青蚨贯日’,自太初元年入太庙,至今已历六十七年。但三年前整理典籍时,朕发现一件趣事——”
    他转向太常:“按《礼器志》,高祖所遗玉戈,援部该有一处天然墨玉斑,形如北斗。诸位请看,这柄可有?”
    太常趋前细看,脸色渐变:“确无……可、可臣自孝武朝任职太祝,每岁祭祀皆见此戈,从未听闻墨玉斑之说……”
    “因为真正的‘青蚨贯日’,”刘璋一字一顿,“早在孝景七年,就被当时的太常令私下调换了。”
    满殿死寂。
    刘璋继续道:“孝景七年,吴楚七国之乱,朝廷急需军费。太常令张廉私卖礼器,不慎损毁玉戈。他不敢声张,便以重金聘玉工仿制。为掩人耳目,他谎称玉戈灵异,夜间需以锦匣密封,从此再无人得见其真容。”
    霍桓握紧了拳。他终于明白先帝临终那句“以此戈示之”的真正含义——示的不是戈,而是这延续了三代的秘密。
    “那张廉之后,”刘璋环视群臣,“每一任太常令都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无人敢揭破。直到三年前,朕的皇叔,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出列,神色平静:“陛下圣明。臣确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了张廉的手书,为查明真相,才暗中寻访真戈下落。”
    “所以皇叔找到了‘止武’?”刘璋微笑。
    “不只‘止武’。”淮南王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臣还找到了真‘贯日’的下落。”
    帛书展开,是一幅墓葬方位图。标注处,竟是霍氏在洛阳的祖茔。
    六、祖茔
    永平八年元日,霍桓开先祖之墓。
    此事惊动朝野,但天子手谕“事急从权”,御史们也只能噤声。洛阳霍氏祖茔,三百甲士围出禁区,霍桓亲执铁镐,掘开曾祖霍去病的衣冠冢。
    棺椁开启时,并无尸身,只有一具石函。拂去尘埃,石函露出铭文: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此戈随某半生,今封于此,愿后世子孙持之卫汉,不堕霍氏门风。”
    开函,丝帛包裹中,一柄玉戈静静躺着。青玉含墨,援部七点墨斑恰成北斗,戈内血沁蜿蜒如大河奔流——这才是真正的“青蚨贯日”。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石函下层还有一匣。匣中竹简记载了一段被抹去的历史:
    元狩六年,霍去病获匈奴祭天金人,同时得到的还有这柄玉戈。当时的大祭司说,此戈乃匈奴单于世代相传的“天命之器”,得之者可号令草原。武帝命人仿制一柄存于太庙,真品则赐予霍去病,寓意“以汉戈镇胡运”。
    霍去病临终前,将玉戈封入衣冠冢,并留下手书:“此物牵涉过大,后世若逢明主,可献之;若逢暗世,当永埋。”
    “所以,”刘璋的声音在墓室中响起,他不知何时也到了洛阳,“这柄戈从来不只是礼器,它代表着草原与中原的天命之争。”
    霍桓转身,见天子素服而来,身后只跟着两名老宦。
    “陛下早就知道?”
    “朕也是在皇叔献图后才想通一切。”刘璋接过真戈,手指抚过墨玉斑,“匈奴近年屡犯边关,所求非财货,而是这柄失落的‘天命之器’。左贤王聚兵阴山,实为寻戈。”
    他抬眼:“而朝中有人,想借此事做文章。”
    “赵延?”
    “不止。”刘璋自怀中取出一枚铜符,正是霍桓调兵所用的虎符另一半,“大司马可记得,三个月前公孙禹战死,虎符另一半下落不明?”
    霍桓心头剧震。按汉律,调兵需虎符相合,他手中只有半枚,另半枚该在天子处。但若刘璋手中这枚是真,那自己那半枚……
    “爱卿手中那半枚,是假的。”刘璋轻声道,“真的早在永平五年,就被公孙禹调换了。他战死陇西,虎符下落成谜,直到朕在‘止武’戈中发现线索。”
    一切忽然清晰。公孙禹通敌,调换虎符,私制玉戈,所有线索都指向霍桓——若匈奴持真虎符叩关,而长安又查出霍府私藏玉戈赝品,通敌叛国之罪,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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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毒的计。”霍桓喃喃。
    “更毒的是,”刘璋道,“他们算准了爱卿会为自证清白,开先祖之墓。届时真戈现世,坐实霍氏私藏国器,更是罪加一等。”
    寒风灌入墓道,吹得火把明灭不定。霍桓忽然单膝跪地:“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刘璋扶起他,将真戈放回霍桓手中:“爱卿可还记得,高祖为何将此戈命名为‘青蚨贯日’?”
    “臣不知。”
    “青蚨,血母也。传说以血涂钱,钱必复归。”刘璋目光幽深,“这柄戈饮过无数人的血,但最终,它会回到该执它的人手中。今日,朕将它赐还霍卿。”
    “陛下?”
    “朕要你持此戈,赴北疆。”少年天子的眼中,第一次露出属于帝王的锐光,“不是抵御匈奴,而是与左贤王做一笔交易。”
    七、北行
    元月十五,霍桓出长安。
    他只带百骑,但队伍中有一个人很特别——淮南王刘安。这位以编纂《淮南子》闻名于世的皇叔,精通匈奴语,更通晓草原各部族的秘史。
    “左贤王挛鞮浑邪,是伊稚斜单于的侄孙。”车中,刘安为霍桓讲解,“此人二十五岁,勇猛善战,但更厉害的是他的母亲——一个从西域来的女巫,据说能通鬼神。挛鞮浑邪坚信,得‘天命之器’者可得草原。”
    “所以那柄玉戈,实是匈奴圣物?”
    “不止。”刘安压低声音,“传说那玉戈中,藏有冒顿单于留下的遗训,关于匈奴真正的‘龙城’所在。”
    霍桓想起戈内那些血沁,忽然有了一种猜测。
    十日后,队伍抵达云中郡。边关守将见大司马亲至,慌忙出迎。当夜,霍桓在城楼远眺,见阴山方向篝火连绵,如星河落地。
    “左贤王已等不及了。”刘安道。
    次日,霍桓遣使携书信往匈奴大营。信中只有一句话:
    “汉有戈,欲归旧主。三日后,白道口见。”
    白道是阴山一处险隘,两山夹一谷,易守难攻。第三日黎明,霍桓只带刘安及十名亲卫入谷。晨雾弥漫,马蹄踏碎薄冰,声声清脆。
    谷地中央,一队匈奴武士已等候多时。为首者披白狼裘,金冠束发,正是挛鞮浑邪。他左右各立一名萨满,面涂彩纹,手持骨杖。
    “汉朝的大司马,”浑邪汉语流利,“戈在何处?”
    霍桓自马鞍解下锦匣,却不打开:“左贤王以何物交换?”
    浑邪大笑:“你的命还不够么?”他一挥手,两侧山坡忽然冒出数百匈奴弓手,箭镞在晨光中泛着寒光。
    刘安上前一步,以匈奴语道:“左贤王可知,此戈为何名‘青蚨贯日’?”
    浑邪眯起眼。
    “青蚨之血,可引子归。这戈中沁色,并非汉人之血,而是历代单于祭戈时所涂的牺牲之血。”刘安声音平稳,“你若以武力强夺,血灵不认主,纵得戈亦无用。”
    两名萨满闻言色变,交头接耳。浑邪沉吟片刻,挥手令弓手退下:“你要什么?”
    “退兵三百里,立誓十年不犯边。”霍桓道,“另,交出汉奸公孙禹通敌的书信。”
    浑邪脸色变了变,最终点头:“可。但我要先验戈。”
    霍桓开匣。玉戈在晨光中显现的刹那,两名萨满忽然跪地,以匈奴语高声祝祷。浑邪下马,缓步上前,伸手欲触戈身。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支冷箭自山谷上方射来,直取浑邪后心。霍桓拔剑格开,箭锋擦着浑邪耳际飞过,钉入雪地。
    “有埋伏!”匈奴武士惊叫。
    第二箭、第三箭接踵而至,目标皆是浑邪。霍桓护着他急退,亲卫们结阵抵御。箭矢来自四面八方,显然不止一方人马。
    “不是你们的人?”浑邪问霍桓。
    “我若要杀你,何必多此一举。”
    混乱中,一支箭射中锦匣,玉戈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弧线。霍桓与浑邪同时扑出,两只手几乎同时触到戈身——
    玉戈坠地,脆响。
    裂痕自援部蔓延至内,北斗墨斑处,竟有金光透出。
    八、戈中秘
    所有人都停住了。
    裂开的玉戈内部,是空心的。一卷极薄的羊皮滚出,在雪地上缓缓展开。羊皮上绘着一幅地图,标有匈奴文字,正中是一座城的轮廓——不是匈奴王庭,而是一座汉式城池,标注为“受降城”。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地图背面的字,以汉篆书写:
    “元狩四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封狼居胥,匈奴远遁。伊稚斜单于献此戈,言戈中藏冒顿遗训,云胡运当衰于南,兴于北。朕观此图,乃前秦所筑受降城旧址,下有金矿。然胡汉之争,不在金玉,而在民心。故封此戈,待后世明君。若遇胡主贤明,可示之,使其知天命在南不在北,归顺可也;若遇汉主昏聩,亦可示之,使边将取金自守,卫我黎民。——刘彻”
    竟是汉武帝手书。
    浑邪跪在雪中,双手颤抖地捧起羊皮。他读罢,仰天大笑,笑中带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天命之器,什么单于遗训,都是汉家皇帝的计谋!”
    刘安叹道:“孝武皇帝深谋远虑。他知道匈奴崇拜此戈,便设下此局。若后世匈奴可汗得戈,见图中金矿在北,必以为天命在北,会率部北迁,汉边自安;若汉室衰微,边将亦可取金自保。”
    “那这金矿……”浑邪问。
    “是真的。”霍桓接口,“我查过典籍,元鼎年间,受降城一带确有金脉,但孝武皇帝下令封矿,不许开采。想来就是为了今日。”
    浑邪沉默良久,忽然拔出弯刀。霍桓的亲卫立即拔剑,却见他割破掌心,将血涂在裂开的玉戈上。
    “我挛鞮浑邪,以长生天之名立誓,”他声音响彻山谷,“见此戈如见汉天子。十年内,我部绝不南下一步。若违此誓,人神共诛。”
    血滴在玉上,竟慢慢渗入那些裂痕,如一道道血丝重新将断玉连接。两名萨满惊呼:“神迹!长生天认主了!”
    霍桓与刘安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玉戈的材质特殊,遇血会产生变化,当年的工匠定是用了某种秘术。
    “现在,”浑邪转向山谷上方,厉声道,“该算算埋伏者的账了。”
    九、收网
    埋伏者很快被揪出。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两批人。
    一批来自朝中某位权臣,欲杀浑邪嫁祸霍桓,挑起汉匈大战;另一批则是匈奴内部反对浑邪的贵族,想借汉人之手除掉他。
    “看来,想让我们打的人不少。”浑邪冷笑。
    当夜,霍桓与浑邪在白道口盟誓。浑邪交出公孙禹的全部书信,信中牵扯出朝中三位九卿、五位列侯。而更关键的是,信中提到一个代号“青蚨”的汉朝高层,正是这一切的主谋。
    “青蚨……”霍桓想起玉戈的名字,寒意顿生。
    三日后,霍桓返长安。他未直接入宫,而是先去了淮南王府。
    “皇叔,”他屏退左右,取出那卷羊皮,“陛下给浑邪的地图,是假的吧?”
    刘安沏茶的手顿了顿:“何出此言?”
    “孝武皇帝若真留金矿,必载于少府典籍。但我查过,元鼎年后,受降城一带从未有采金记录。”霍桓直视他,“那地图,是皇叔伪造的,对么?”
    静默良久,刘安笑了:“霍去病的后人,果然不简单。”他放下茶盏,“不错,地图是假的。但浑邪不会去挖,因为他不敢赌——万一挖不出金矿,他的威信就彻底完了。”
    “那真的玉戈秘藏是什么?”
    刘安从暗格取出一卷竹简:“是这个。”
    简上记载的,是汉武帝与匈奴休屠王的一段密约:汉助休屠部夺取单于位,休屠部永为汉藩。玉戈是信物,持戈者可号令休屠旧部。
    “休屠部在三十年前内乱中覆灭,但仍有遗族流散草原。”刘安道,“浑邪的母亲,就是休屠公主。所以他见到玉戈,才会那般激动。这戈对他来说,不止是天命,更是重振母族的机会。”
    霍桓恍然大悟。所以刘璋才说,此戈关乎“草原与中原的天命之争”。
    “那‘青蚨’——”
    “明日大朝,自见分晓。”
    十、青蚨归
    正月末,未央宫大朝。
    霍桓呈上真玉戈、浑邪誓书及公孙禹书信。当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时,殿中跪倒一片。廷尉当场拿人,哭喊声、辩解声、冷笑声混杂。
    最后,霍桓取出那卷竹简。
    “陛下,臣还有一物。”
    竹简在诸公间传阅,当看到“休屠旧约”时,许多人脸色变了。其中变得最厉害的,是太尉张禹——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太尉,”刘璋的声音很轻,“朕记得,您母亲姓休屠?”
    张禹跪地,一言不发。
    “公孙禹是您妻甥,赵延是您门生,北军三营将校,半出您门下。”刘璋走下丹陛,“您伪造玉戈,勾结匈奴,调换虎符,是为扶立哪位皇子?或者说……”
    他停在张禹面前:“您自己想坐坐这位置?”
    张禹忽然抬头,眼中已无惧色:“成王败寇,老夫无话可说。只恨当年心软,没在刘彻死时就动手!”
    “先帝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霍桓拔剑。
    “霍将军!”张禹大笑,“你以为自己赢了?你手中的真戈,不过是个开始。这朝中上下,盼着刘家倒台的人多了去了。今日我死,明日还有——”
    剑光闪过,话音戛然而止。
    霍桓还剑入鞘,张禹的尸身缓缓倒下。血顺着玉阶流淌,有几滴溅到玉戈上,迅速渗入,与那些古老的血沁融为一体。
    “退朝。”刘璋转身,声音疲惫。
    诸公退去,唯霍桓留下。他奉上玉戈:“陛下,国器当归。”
    刘璋却摇头:“孝武皇帝将此戈赐予霍骠骑时曾说,愿此戈如青蚨,无论流落何方,终归忠良之手。今日,朕将它赐还霍卿,不是赏功,而是托付。”
    “陛下?”
    “朕年少登基,这三年,每日如履薄冰。”少年天子望着殿外飘起的细雪,“先帝留给你那半枚真虎符,朕今日也还你。从今往后,北疆安危,汉室兴衰,托于卿手。”
    他解下腰间玉玦,与虎符合为完整:“记住,玉戈不染血,不是因为它不能,而是执戈者当知,最高的武功,是止戈。”
    霍桓双手接过。玉戈温润,虎符沉重。
    走出宫门时,雪已大了。长安城银装素裹,霍桓翻身上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教他读《老子》: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当时他不解:“既如此,为何还要铸剑造戈?”
    先帝答:“因为君子有了戈,才可以对天下人说:你看,我有戈,但我不轻用。这比空口说和平,有力得多。”
    雪落在玉戈上,很快化去。霍桓将它收入怀中,策马而去。
    宫阙深处,刘璋凭栏远眺,问身侧刘安:“皇叔,你说他懂了么?”
    “懂了。”刘安道,“所以他才会收下那柄戈。”
    “是啊,”少年天子微笑,“戈止为武。这天下最大的武功,原来是让一柄玉戈,永远只是玉戈。”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道上的血迹,也覆盖了长安城所有的阴谋与秘密。只有那柄玉戈,在霍桓怀中,温润如初。
    而千里之外的阴山,浑邪拆开一卷刚刚收到的密信。信是刘安写的,只有八个字:
    “金矿在北,天命在南。”
    他将信扔进火盆,看灰烬升腾。
    “父亲,”年幼的儿子问,“我们不往北去找金子么?”
    浑邪摸摸孩子的头:“天命不在金子里,在长生天看着的地方。”
    “哪里?”
    “在心里。”
    帐外,草原无垠,雪落无声。而遥远的南方,长安城的钟声穿透风雪,一声,一声,像是某种古老的承诺,在天地间回荡不息。
    玉戈的故事,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它跨越两百年的传递。从匈奴单于到汉家天子,从霍去病到霍桓,从杀戮到守护,从征服到共存。
    戈还是那柄戈。
    只是执戈的人,终于学会了它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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