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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收起书信,提笔蘸墨,略一思忖,执笔书写——
【致李先生:
一晃数年不见,我一切安好,庙堂尚好,民间亦好,先生可好?
古人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纵观古史,历代王朝,无不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私以为,唯有以法治国,依法治国,以德教化,方国上上之策。
今之大明,法制愈发完善,无论是《专利法案》的坚决执行,还是应天府试点法院的运行,总体都十分顺利……
先生之见,乃谋万世至论,我亦深以为是!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大势难逆,顺则昌,逆则亡,唯有顺势,方可乘势,才有气势希望……
观今日之大明,帝王也好,官员也罢,无论愿是不愿,都阻挡不了时代大势。
昨日之珍宝,明日之敝帚,有何惜哉?
敝帚自珍,非大丈夫所为。
我们是动态发展的,他们也是动态发展的,今万国交流密切,信息的传输发达,大明教与不教,都难避免被人偷师。
既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私以为,即便先生不教,即便大明敝帚自珍,人家也一样可以……其兴也勃焉!
我欲冲锋陷阵,先生何以生怯?
只望先生一往无前,我亦无惧……
——万历五年二月,朱翊钧,敬上。】
朱翊钧拿起信纸,又检查了一遍,接着用火炉熥干墨迹,装进信封,又以火漆密封。
而后被朱翊钧连同的李先生的来信一起,放入抽屉锁上,寻思着等四月份商船出海,让人捎给李先生。
少年天子伸了个懒腰,取过一边衣架上的大氅披上,走出乾清宫。
大雪飘飞,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
「未来果然堪忧啊……」
朱翊钧呼出一口热气,怔然瞧着这一口热气,转瞬就化为白雾,继而消失在天地间。
随即,少年倏然一笑。
「冬天不可避免,春天也注定会来!」
「皇上高见!」
少年天子蓦然回首,却见是张居正冒雪而来。
从文华殿到乾清宫并不算远,可雪实在太大,这一会儿的功夫,张居正的肩膀,衣袖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就连颌下美髯,也悉数雪白,衬得整个人都沧桑了许多。
这一刻,朱翊钧猛然醒觉,除了李先生,所有人都会老。
「爱卿辛苦!」
朱翊钧说,而后一笑,「所幸,爱卿还年轻!」
张居正自然不算年轻,可处在他这个位置,他这个年龄又的确称得上年轻。
张居正微微一笑。
却听皇帝又说:「年轻人从不惧风雪,爱卿随朕走走可好?」
张居正微笑称是,「皇上请。」
二人一前一后,踩着松软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响声,迎着朔风寒雪,闲庭信步……
「爱卿冒雪前来,可是又有灾情?」
张居正略一犹豫,坦然称是:「山东,河南,湖北,安徽四省,部分州县遭遇特大暴雪,不乏有房屋被大风丶积雪摧毁的百姓之家,冻死者,多达千人之数,犹以老人为最。陕西,云贵,山西,遭遇了不同程度的地震,虽远没有嘉靖年间的那次严重,却也为百姓带来了巨大损失……」
朱翊钧静静听着,耐心听着,直至张居正说完,才道:
「户部捉襟见肘了,是吧?」
「是!」张居正轻轻一叹,「这几年,朝廷与西方的贸易获利,几乎全入了内帑,户部是有怨言,却也是真的捉襟见肘了。」
朱翊钧只是点了点头,并无愠怒之色,问道:
「地方官上报的钱粮缺口总计多少?」
「总计……」张居正深吸一口气,道,「钱,折算白银,共计七十五万三千馀两;赈济百姓造成的粮食缺口,共计十七万又五千三百二十石。」
顿了顿,「这只是奏疏呈送进京时造成的缺口,地方官特意说明了,到春暖雪化结束,只怕要翻上一番!」
朱翊钧微微颔首:「爱卿怎麽看?」
张居正默了下,道:「冻死的百姓,地方官上报的数字定然保守,赈济造成的钱粮缺口,地方官上报的数字……难免有些许夸大,臣以为可先拨付眼下的缺口,同时,派遣厂卫前去核实,如果……事后相差不大的话,可适当宽容一二。」
一点油水不让沾,以后再有天灾,地方官对赈灾的积极性,必然大打折扣。
朱翊钧呼出一口气,道:「爱卿言之有理。还有呢?」
「皇上英明。」
张居正轻轻一叹,「今年辽东的气候更是不堪,部分地区已有民变的迹象。」
「鞑靼人,瓦剌人,还是女真人?」
「主要是鞑靼人,瓦剌人还算安分,至于女真人,不仅安分,对朝廷也更为忠诚。」张居正说道,「据李成梁的奏报,腊月初的小股民乱,女真人出力甚大。」
朱翊钧微微颔首,思忖片刻,沉吟道:「爱卿兼着兵部的差事,对这个李成梁……可有了解?」
张居正想了想,说:「李成梁作为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对镇压民乱,民变,还是有一手的,不过此人匪气重了些,且私德不太好,奢侈无度……」
「可有更好的人选接替他?」
「这个……」张居正讪然摇头。
「既如此,就是还得用了?」朱翊钧笑了笑,「能做好事就成,有匪气就有匪气吧,奢侈就奢侈吧,稍后拟一道旨意,升他做辽东都指挥使。」
「是……啊?」
张居正惊诧,「皇上,这会不会……?」
「无妨。」朱翊钧淡淡道,「辽东不比其他地方,多民族杂居,且民风异常彪悍,只能用非常人和非常手段,当务之急是先稳定住。」
顿了顿,「年前,朕已从皇家科学院挑选了农科院士,与之前曾在辽东任职的官员一起,派去了金陵,与李家科研基地的农科技术骨干,共同组建了一支农科学团队,针对辽东的耕地,从农具,到肥料,再到耕作方式,进行针对性的研究……」
朱翊钧说道:「辽东地域辽阔,人口稀疏,如能开发得当,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反哺……此前曾有十好几年,辽东都出现过年年有馀的情况。」
「唉,辽东不能乱啊……!」
张居正缓缓颔首,躬身道:「臣遵旨!」
「臣斗胆,敢问皇上,大明与西方不列颠王国的合作……几时能有巨大收益?」
近两年,朝廷的财政赤字又开始加剧了,张居正愈发迫切。
朱翊钧轻笑道:「快了。」
「……多快啊?」
「总之……快了。」
「……是。」张居正暗暗一叹,道,「可否拨付钱粮与李成梁?」
「自然要拨付!哪能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朱翊钧苦笑道,「稍后,朕会让冯保从内帑拨付相关款项去兵部,赈济的事,拨去户部,至于朝野的不满情绪……就劳爱卿从中调停了。」
「臣明白,臣遵旨。」
张居正躬身一礼,而后道,「皇上勿过分忧心,天灾……总难避免,非人力所能抗衡,灾情只是一时,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灾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灾情之下的百姓,却不一定能过去啊。」
张居正沉默。
「煤炭的开采力度,相关的开采技术,开采工具,还要加大投入,研发……」朱翊钧叹道,「皇家科学院也该发力了啊,不能什麽事都指望李家。」
「皇上英明!」张居正深以为然,随即想到不太美好的财政问题,问道,「皇上,内帑……可支撑的起?」
朱翊钧淡然一笑:「这许多年来,国家收入过半都入了内帑,没钱……说不过去啊。」
张居正抬头瞧向皇帝,想瞧出这话有几分真实性。
然而,天子虽年少,城府却是不浅,张居正竟是也瞧不出几分真假……
张居正喟然长叹一声,躬身道:「臣告退。」
「爱卿慢走。」
朱翊钧微笑颔首,继而补充道,「爱卿不必过于忧心,天还没塌呢,纵是天塌了,也是朕先顶上!」
张居正怔了下,微笑称是,由衷道:「大明有皇上,大明幸甚!」
这麽多糟心事累积在一起汇报,财政预算一下子增加了这麽多,张居正都做好皇帝龙颜大怒,甚至气急败坏的准备了。
不想,皇帝竟会如此心平气和,如此镇定自若,如此从容,淡定。
身居高位者,情绪上的忧国忧民是不可取的,要是一听多地灾情,就情绪失控,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是失败的体现。
真正的忧国忧民,是强大的心态,稳定的情绪,时刻保持冷静而客观的去解决事情。
方才皇帝的这一番表现,出色都不足以形容。
张居正对内帑存银几何不甚了解,不过他知道,内帑也不富裕。
如此情况,皇帝都能如此平静,让他也多了几分底气和从容。
只是想到诸多不美好之事,又不免伤情。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说道:「皇上,上天定会佑护大明!」
这句话,张居正既是对皇帝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也是无能为力之下的自我安慰……
实在是……真拿这糟糕的气候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