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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稳稳当当,这里头当然有杨相公的功劳,但要说全靠杨相公,那就太小看周攀了。
事实上,官到一定的级别,尤其是实务官,每天要负责大量具体事务的官职,不要说是内阁首辅...
唐璨醒来时,日头已偏西。屋内昏暗,只有一缕斜阳从窗缝里挤进来,落在他脸上,像一道刀痕。他睁眼许久,才缓缓坐起,脑袋沉得如同灌了铅。昨夜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全是诏狱外的哭声、血迹斑斑的地面,还有冯春临死前那双瞪大的眼睛。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喉咙干涩如沙。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是顾盼。
“小郎醒了?”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你睡了快六个时辰,谷园刚让人送来的参汤,说是补气安神。”
唐璨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温热顺着喉管滑下,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外面……怎么样了?”
顾盼在他床边坐下,声音压低:“门口那些人还没走,跪了一地,都是来申冤的。大月说,连孩子都带上了,一家老小全跪在那儿,看着怪可怜的。”
唐璨闭了闭眼,没说话。
他知道这些人是谁??无非是昨夜被押进诏狱的官员家眷。他们或许真的无辜,或许只是装模作样,但此刻,在百姓眼里,北镇抚司就是吃人的衙门,而他是执刀的刽子手。
“你让她们先回去。”他终于开口,“告诉她们,朝廷自有公论,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顾盼点头,却不动身,只低声问:“可要是……真有冤呢?”
唐璨一怔,抬头看她。
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不安与不忍。他忽然想起,顾盼本是良家女,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因直言进谏被贬,后来郁郁而终。她自幼便恨贪官污吏,也怕官府滥权。如今她嫁给了他,成了北镇抚司副千户夫人,却不得不面对这满城风雨、血雨腥风。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现在不是讲情的时候。冯春死了,顾府君遇刺,京兆尹被查出卖地牟利,朝中人心浮动。若我们不狠,别人就会踩着我们的头往上爬。”
顾盼咬唇,半晌才道:“我只是怕……怕你把自己也变成那种人。”
唐璨笑了下,笑得有些苦:“我若变了,你会提醒我吗?”
“会。”她答得干脆。
他心头一暖,正欲再说什么,忽听院外一阵喧哗,紧接着大月慌张跑进来:“公子!不好了!门口那些人……闹起来了!说是要见您,不然就撞柱明志!还有个老太太抱着牌位,说是她儿子清白一生,如今却被当成逆党抓走,活活被打死了!”
唐璨猛地站起,脸色骤冷:“谁动的手?”
“说是……言扈带人审的。”大月喘着气,“那家人说,才关进去不到两个时辰,人就咽气了,身上全是鞭痕。”
唐璨眉头紧锁。他知道言扈手段凌厉,素来不信软话,专治硬骨头。可这才多久?就闹出人命?
他一把抓过外袍披上,对顾盼道:“我去看看。”
“小郎!”顾盼急拉住他袖子,“你要小心!这些人背后说不定有人煽动,就等着你露破绽!”
“我知道。”他反手拍了拍她手背,“但我不能躲。我是北镇抚司的人,就得担这份责。”
说罢,大步出门。
天色渐暗,门前火把林立,映得一张张脸扭曲而悲愤。十数名妇孺老弱跪在石阶前,有的披麻戴孝,有的抱着灵牌,哭声震天。中间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跪得笔直,双手高举一块黑底白字的牌位,上面写着“亡儿李文昭之灵位”六字,字迹歪斜却力透木板。
唐璨走到台阶上,朗声道:“诸位乡亲,我是北镇抚司副千户唐璨。今日之事,我已知晓。若有冤屈,尽可向我陈述,但请莫要以死相逼,否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害了自家性命!”
人群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抽泣声此起彼伏。
那老太太缓缓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出怒火:“你就是唐璨?杀人凶手的上司?我儿李文昭,任宛平县主簿三年,清廉自守,从未贪赃枉法!昨夜你们一声令下,就把人抓走!今早送来尸首,浑身是伤,舌头都被割了!你说,这是审案,还是杀人灭口!”
唐璨心头一震。割舌?他从未下令如此酷刑!
他沉声问:“老人家,您可知令郎为何被抓?”
“为同谋刺杀顾府君!”老太太嘶吼,“可我儿昨日根本不在城南!他在家中陪我吃晚饭!有邻里作证!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拖走打死!这就是你们的王法吗!”
唐璨脸色铁青。他知道问题严重了。
若真如她所言,此人确有不在场证据,却被屈打成招甚至当场毙命,那便是北镇抚司出了大篓子。更可怕的是??是谁授意言扈这般行事?还是言扈擅自为之?
他转头看向身旁随行的陈清:“此事你可知情?”
陈清脸色苍白,摇头:“属下不知。昨夜我一直在审宛平县令等人,未曾参与此案。言扈那边……似乎是直接奉了镇抚使大人的命令行动。”
“言琮?”唐璨眯眼。
陈清低声道:“也不一定。可能是言扈自己判断案情紧急,先行用刑。”
唐璨冷笑一声:“好一个‘案情紧急’。人命关天,他也敢如此草菅?”
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言扈,一身玄衣未脱,脸上还带着血迹,神情倨傲。
“唐副千户。”他抱拳,却不低头,“属下刚结束审讯,特来禀报进展。”
唐璨盯着他:“李文昭一事,你怎么解释?”
言扈神色不变:“此人拒不招供,且言语挑衅圣上威严,辱骂北镇抚司为‘鹰犬爪牙’,属下怒其猖狂,略施惩戒,未曾想其体弱不堪,竟中途暴毙。”
“暴毙?”唐璨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割他舌头?”
言扈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辩:“他口出悖逆之言,割舌以儆效尤,乃祖制旧例。”
“放屁!”唐璨厉喝,“哪条律法允许你未定罪先割舌?你是审官还是屠夫!”
言扈脸色涨红,还想争辩,却被唐璨挥手打断。
“来人!”唐璨高声喝道,“封锁诏狱,任何人不得进出!传医官立刻查验李文昭尸体,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另外,把昨夜所有涉案人员名单交上来,我要亲自过目!”
几名校尉领命而去。
言扈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唐璨冷冷看他一眼:“你先回去。明日卯时,我要你在堂上当众说明审讯过程。若有半句虚言,军法从事。”
言扈咬牙,终究不敢违抗,只得退下。
人群见状,渐渐安静下来。那位老太太仍跪着,却不再哭喊,只是默默望着唐璨,眼中多了几分期待。
唐璨走下台阶,亲自扶起她:“老人家,您的委屈我记下了。若您所说属实,我必为您讨回公道。但请您先回家,保重身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老太太颤巍巍地看着他,良久,才哽咽道:“老身……信你这一回。”
众人陆续散去,火把熄灭,夜风卷起落叶,吹过空荡的门前。
唐璨立于阶上,久久未动。
陈清走近,低声道:“头儿,这事……恐怕不只是言扈的问题。”
“嗯。”唐璨点头,“有人想借刀杀人。”
“谁?”
“还不清楚。”唐璨眯眼望向皇宫方向,“但能让言扈这般大胆行事,背后必有靠山。而且……”他顿了顿,“冯春死得太巧,李文昭死得更巧。两人都在关键节点上没了,一个是知情人,一个是可能的替罪羊。”
陈清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真正的幕后之人,正在借我们之手,清除异己?”
“极有可能。”唐璨缓缓道,“他们不怕我们查案,只怕我们查得太深。所以要用这些冤案搅混水,让我们内部生乱,互相猜忌。”
陈清握紧拳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查?”
“当然查。”唐璨冷笑,“但他们想乱,我就偏要稳。你想办法联系杨先生,就说我想见他一面。另外,派人暗中调查李文昭生前行踪,尤其是昨晚饭局的见证人。还有,”他压低声音,“去查查言扈最近和谁走得近。”
陈清点头应下,正欲离去,忽又转身:“头儿,宫里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召您明日辰时入宫,面圣。”
唐璨眉梢微动:“终于来了。”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皇帝不会一直沉默。顾府君遇刺、诏狱连死两人、民间怨声载道……天子必须表态。
“准备朝服。”他对陈清道,“明天,我去会会这位九五之尊。”
次日清晨,紫禁城金瓦映日,殿宇巍峨。
唐璨身着绯袍,腰佩银鱼袋,穿过重重宫门,直抵养心殿。
太监引他入内,只见御座之上,皇帝端坐,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
“臣唐璨,叩见陛下。”他跪拜行礼。
“平身。”皇帝声音低沉,“昨夜,朕听到了不少关于北镇抚司的传闻。有人说你执法如山,有人说你滥杀无辜。你说,哪个是真的?”
唐璨起身,坦然道:“回陛下,皆为真。”
皇帝挑眉:“哦?”
“冯春之死,属下痛惜;李文昭之冤,属下自责。然则,臣之所为,皆出于护陛下社稷、肃朝纲之初心。若有错处,请陛下责罚。但若因此动摇国本、纵容奸佞,臣宁死不从。”
皇帝凝视他许久,忽然一笑:“你倒是坦率。比那些只会磕头喊‘万岁’的强多了。”
“臣不敢欺君。”
皇帝站起身,踱步至窗前:“你知道朕为何留你至今?”
“不知。”
“因为你不像其他人。”皇帝背对着他,“别人见朕,要么谄媚,要么惧怕。唯独你,敢说真话,哪怕得罪朕。”
唐璨沉默。
“朕知道,京兆府卖地案牵连甚广,背后有人想借机翻天。你也知道。”皇帝转身,目光如炬,“所以,朕给你一道密旨。”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递予唐璨。
唐璨接过,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上面赫然写着:“凡涉顾府君案者,无论品级高低,皆可先斩后奏。”
他抬头,震惊不已:“陛下,这……”
“拿着。”皇帝淡淡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问结果??找出真凶,还朕一个清明天下。若你办不到,或者你也成了棋子……”他顿了顿,“那就换个人来。”
唐璨深深叩首:“臣,领旨。”
走出皇宫时,阳光刺眼。
他握紧手中密旨,仿佛握住一把双刃剑。
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已不再是单纯的执法者,而是踏入了一场生死博弈。
背后,是皇权的信任;面前,是无数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而真相,仍在迷雾深处,等待着他亲手揭开。